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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玄生侧眸,看了看少年越来越亮的眸子,果然是神魂相遇,自我欣赏快达到了顶峰,少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明亮憧憬的目光看向除了他之外的人。

这个幻境,是一直都存在在这里的吗?在他们未曾到访之前,这里一直在上演着这场万年前的故事吗。

是。殷玄生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幻境的阵眼由梦魇看守,我们找不到阵眼,他也出不来。

他找不到那个被隐藏在梦中的阵眼,那么在他所能控制的所有地方,都禁止梦魇的进入,如此,不是梦魇困住他,而是他困住了梦魇。

夏子皎看着玉台上的两个人,看着他俩练剑,辩驳,打闹,最终收剑,走下玉台,不知这两个人要走向何方,这个故事的终点会在哪里。

一遍遍重复,开始又结束,终点成为起点,起点成为终点。

他恍然了一瞬,转眸看向殷玄生:被困在这里的,其实是梦魇对吗?

是。

殷玄生抬起手,指尖魔气外涌,一瞬展开成天罗地网,朝着那两道身影掠去。

不要!夏子皎看着苏子蛟的背影,看着魔气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那道背影便如同云烟一般消散在了原地,魔气团团包住了他身旁的那个少年人。

原来是这样

苏子蛟只是这个少年留在幻境中的幻影。

这场幻境的魂,是这个少年。

梦魇也垂下了眼,看着玉台下的被魔气一瞬包裹的少年,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将要消散的苏子蛟身上,而是看向了他身边的少年,他挽起的发髻很好看,一点点碎发落在后颈也很生动。

万年之后,没人记得苏子蛟的名字了。

但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李家第四代少君,李言。

梦魇闭目,挣出阵眼,浅金色的太阳黯淡,如流星坠落,坠入那团魔气之中,金光一闪,他化作一团暖融融的光,融进那片魂魄的眉心。

魔气之外,夏子皎听见梦魇低落微弱的声音。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你教我的诗,我其实还记得

尾音消散在这片幻境之中,如同从未存在。

第36章 这世上有什么是主上不会

幻境破碎, 一切如烟波消失在眼前,殷玄生手指收拢,铺天盖地的黑雾收拢化作一颗魔气缠绕的琉璃珠, 回到他的手中。

世界在面前崩塌,像一层层褪去的皮,桃花凋谢,山川消湮,太阳已经坠落, 月亮也化作一道银白的流光落下,阿赖耶于天上降落,那七片鳞片也徐徐从天边降落, 坠成金色齑粉洒落在这已经破碎消湮的幻境。

夏子皎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在消散,如烟云笼罩的桃花褪去的那一瞬,不知道是心沉重了一点还是空了一点,一缕怅然若失横在心间。

这场梦境就此消失了是吗?那定魄呢?

殷玄生目光看过来, 摊开了掌心:还在。

他掌心躺着那枚魔气缭绕的琉璃珠,细细看进去,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小小的白色人影, 一缕淡金色光芒环绕在他眉间。

殷玄生眉头微微皱起, 看着这个已经留存了数万年的上古魂魄:他将自己和定魄融合在了一起, 如今他就是定魄,梦魇带走定魄, 献祭整个言博,那部分力量除了助他修行化龙,也一直在源源不断给定魄力量。

那现在言博所有的力量都在这里了?

是。

夏子皎看着琉璃珠中的魂魄,四周幻境凋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与殷玄生已经站在了蔷薇墙外。

抬眼是大片的焦黑,蔷薇凋谢,只留下大片枯残灰黑的残败花朵,和狰狞扭曲无限攀咬上爬的枝干,附着在墙上如同一幅巨大的惨象。

夏子皎回头,看向来时的街道,房屋上攀爬而过的蔷薇还在盛放,根源已断,花枝依附上各个房屋之上反而更加壮大的起来,鲜红花朵盛放隐隐显出红光。

这些魔蔷薇,根被毁了还在吸凡人的精血,为了活下去不折手段。

月尘!夏子皎怒声,抬手月尘剑应召而出,如流星划过无数花枝,绞碎漫天的花瓣如血坠落。

随着两人走过的街道,月尘剑穿梭在上空,斩断每一根蔓延的花枝,走出被蔷薇包围的半城,外面的半个言博便如同一个梦境。

街道上依然是人来人往,风雨桥那边小孩扯着风筝线跑过,太阳在云层后散发着温吞的光,与洁白厚重的云一起浮在天上,让整个世界都洁净得微微泛白。

走过错杂的街道,夏子皎侧眸,看见光线黯淡的巷子里,有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她目光黯淡,似乎连悲伤多是多余的,唯有一丝闪烁的泪光给她的眸子增添了一点光亮。

她手中提着花篮,里面的花朵已经成了一片焦黑,花篮跌落在地,焦枯的花瓣碎落一地,她沉默跪倒,颤抖一拜,额头紧贴冰冷石板。

这场悲剧,在她们卖花女一行中,已经持续百年了,今日看见蔷薇凋谢,她便知道一切结束了。

夏子皎茫然看向殷玄生,便听见他道:那些蔷薇是引子,会控制人的神魂将人引进另一半的蔷薇阵中,这些卖花女应当是受了李家尸傀的控制,活在言博中的人受魔株蔷薇影响,并不能意识到这件事,他们生活在这里,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依然在孜孜不倦的繁衍生息,为这座城提供养料。

夏子皎神魂一震,看向那穿着红裙的卖花女,同样的身影委顿在墙角的各个角落,作为这座城中最后记得这场梦境的人,俯身一拜。

从此这座城,就真的只是一座城了对吗?

或许。殷玄生目光冰冷,对于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他都不抱有多余的期待。

他牵起少年的手:走吧,这个地方没什么值得看的。

无论是真假言博,都像一场梦一样,夏子皎看着桥那边的孩子,走过风雨桥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梦魇死后,整个言博再也不是曾经的言博,这里不再是秘境,不再是神秘之地,一群凡人被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城池秘境,从此以后,没人会进来,也没人能出去。

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孩童放风筝时跑得很快,笑容很灿烂,牵着风筝线快步踏过石板路。

人们还在过着以往的生活,小贩挑着从岸边收来的大束莲蓬还在叫卖侧身从他俩身旁小心翼翼的走过。

夏子皎抬眼望着天上的那个风筝:真好看,玄生,等回到赤云仙府,我们扎这样的风筝,扎两只金鱼的,在院子里放。

好。

没人知道言博发生过什么,知道一切的人都已经消失在了那场镜花水月的幻境之中,两人向外走,外面的人依然保持着对修道者的敬畏,远远看见他俩不同于常人便远远避开,不敢于两人面前走过。

到了岸边,殷玄生召出船只,握紧少年的手,回身牵着他稳稳走上甲板,站在了船上,夏子皎伸手向殷玄生,殷玄生不需要问,便知道他是要什么,摊开掌心将琉璃珠递给他:待到将他炼化,便是取出月尘剑中半魂的时刻。

夏子皎捏起那颗琉璃珠,眯眼看向琉璃珠中,看着里面的那抹白影,他是他前世的朋友,朋友一起斗嘴练剑。

他叫什么名字呢?

能让我收着他吗?夏子皎有点怅然,虽然都是过去的故事了,但是这个人的存在,依然从侧面证明了他过往的一些痕迹。

殷玄生侧眸看了他一眼,看着少年柔软的神情并没有说什么,是常见的默认,无论少年要什么,仿佛都是理所应当的默认。

船只顺风而行,走到那天水交际之间的尽头,世界微微泛起波澜,夏子皎只觉得浑身一松,再看向四周芳草萋萋,水草幽绿,天上的云朵纷乱交叠,不再是天水一色如镜面倒映般的颜色,他也松了一口气。

回到他原本是世界了,言博太像一场看似美好的噩梦了,还是现实世界更加让他心安。

船只顺流而下,一路上阿赖耶都在沉默,他藏身在殷玄生的识海中,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敢吭声。

在言博幻境之中,主上为了以绝对的力量压制梦魇,将长生琴中的那一片魂魄吞噬吸收了。

主魂加上两片残魂,虽然还不足以让主上恢复前世的全部记忆,但至少也是开始想起一些重要的东西了。

他不敢确定他到底想起了什么,曾经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完全没底的东西,自然是半点都不敢吭声。

只是看主上对夏子皎还是这样予取予求的宠溺模样,应该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顺水而下,很快便入了繁华的地界,这里是两人进入言博前途经的城池,明珠城。

是仙界繁华之地,临近水城,美人之乡,一路沿河亭台楼阁,檐牙高啄 ,凭栏远望读诗书的书生不要太多。

而此刻,夏子皎目光落在那些空落落的栏杆后,看着这座突然冷清下来的繁华之乡,早已经熟悉这种感觉的心弦一动,转头看向殷玄生。

这里出事了?

殷玄生目光微动:嗯,赵家在这里,想必和他有关。

夏子皎了然的点了点头:如今的乱子,也只会出在八大家族中了。

再往前进一些,迎面而来的几艘中等船只上布帘半掩船舱,上面满满当当的坐着一群抱着包袱的男男女女,怀中搂着稚子,看衣衫应当也是体面人家,此刻却个个面色焦急,状如逃难,几人交头接耳的骂着。

这仙界如今也是疯了,竟然要奉魔王为尊,那白家献出长生琴给魔王,还被取了族长的性命去,主宗血脉凋零,现在竟然还想要屈服于那魔王,做那鸡零狗碎的勾当,盘算着要将赤云仙府奉为第一仙府,那夏家可是要做这六界的主人了。

听闻是赤云仙府那小少君,六界第一美人,如今在那魔神身旁极得宠,那魔神惯是个没人性的,将他捧上去做挡箭牌,不看僧面也看美人面啊,可这这还叫什么仙界。

如今也就赵家有一点气节,联合了还愿意为正道而战的几个仙门,绑了白家孙子来祭旗,又将出关寻子的赤云仙君夫妇请来做商量,叫他们站稳立场维护正道不叫生灵涂炭,他们既然肯来,想必还是有几分胜算的。谁不知道魔神降世,专杀八大家族,由他们斗法去吧,我们离这地方越远越好,谁也不知道魔神和那少君离开玄风城后去了哪里,说不定下一刻就到了这明珠城。

船舱内沉默了片刻,一道声音试探的响起。

你说赤云少君当真这么美吗,魔神这种没人性的天生魔物瞧见了都要当心肝捧着。

爹娘已经出关寻他了?还被请到了这明珠城中来?

夏子皎压下心中的惊异,玉面微寒:要逃命就快些滚,话这么多不怕跑不掉吗?

船于水面将要交错而过,船舱中的人惊慌撩开布帘,探头出来望了一眼便怔忪在了原地,痴痴望着他片刻之后才惊恐的回过神来,旋即抬起颤抖的手,抖成了筛子在嘴前竖起,成了一个噤若寒蝉的手势。

一个美到第一眼就能把人魂魄摄取的少年,这样的美也化作了巨大的恐惧,因为这样美的少年,让人第一个想到的名头便是六界第一美人,赤云少君。

赤云少君来了,那么魔神便也来了。

船只错身而过,胆战心惊的一片沉默之中,只有细细的水声,似乎连呼吸都听不见了,只余下一片寒颤。

夏子皎收回目光:赵家我记得早已式微,但这一代的家主生了一个厉害的公子,我爹娘同我说过,赵家百代的沉寂,到他这一代便该光耀了,想必是要找些机会当个正道领袖来给自己添些噱头。

说完他侧眸,看向殷玄生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睫羽轻轻闪动,轻颤动的掩饰一些东西。

他知道,有一个被世人所认可,名为正道的东西,容不下面前的这个人。

所谓的正道领袖,便是要代替这世上的人站在他的对立面,证明他的世所不容。

他记得梦境之中,一开始殷玄生便以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降临在这些正道人士面前,反他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是躲在暗处谋划着一场又一场的计划,使着一招又一招的借刀杀人,生怕魔神之怒降临在自己的头上,一个个都把皮裹得紧紧的,虽然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谁真的成功了或者逃掉了。

但他如今不这么残暴,反倒让人敢拉起大旗来反他了。

这些人,为名为利为性命,都是利益之搏,以前你输了被他们裂尸封印,如今从头再来一次,他们却拉起了什么正道的大旗,打不赢又输不起,不必理会他们。

殷玄生看着少年开解自己的模样,眼睛忽闪忽闪的说得那么认真,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心情很好,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少年的体温有些低,但触到少年,便觉得暖意沛然。

若有不能杀的人,告诉我。

夏子皎张了张嘴,看着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却奇异温柔的表情,心情也莫名的软了下来:好。

靠了岸,殷玄生依旧先下船,转过身来牵住他的手。

这城接近于空城,夏子皎便也没有再戴羃篱,下了船看着空荡的四周,这样一座浸润诗书,以儒修为继的繁华古都,即使没了那些饱读诗书的凡人之后,依然遗世独立。

我们要先去见我爹娘吗?夏子皎心里倒没有多忐忑,他虽和爹娘平日少有相聚,但爹娘若是和他见面,便少不得要和他说一些掏心掏肺的话,譬如什么世间道理若是全信不如不信,尤其是那些正道的规矩,若看不透便要被吃,若看透学懂便是吃人,总是要时时提防才行。

娘亲也没少说,跟着自己的心走,世间外的一切都是矫饰,都是一场不得不做的戏,只有心才是真的,心有大道做指引,其他的却说不定。

想必我爹娘并不会囿于这些成见,况且你本就是个很好的人。

殷玄生听见这句话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少年,看见少年正望过来的目光,少年说得真挚,是发自肺腑的话,因在他面前不爱思虑,无论说什么都脱口而出带着几分天真的模样,这样惹人怜爱的情态。

阿赖耶呆在识海中看着这一幕毫无波澜,甚至已经找到了二老所在的位置:仙君与夫人在赵家外正南方三里外清凉园中。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在殷玄生的识海中,而是让两人都听见了,这不算踰矩,因为他想了想,这世上有什么是会让主上畏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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