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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内讧,那就只有是外患。
男人拱手弯腰,礼仪端正不输任何京城世家子弟:“鄙人谢峤,因全家被流放到北夷,被迫认了北可汗马哈木当义父,所以还有个胡名,叫阿玉奇。”
沈霓呼吸一窒:“你就是那个把贺洪耍得团团转的耶城首领?”
她猜到他是北边的人,但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耶城的首领。
阿玉奇嘴角一扬,可笑容里没有一丝傲慢之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当年他也有份参我父亲一本,害我谢家一门流放,我耍耍他又怎的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不甚细腻的脸颊,讥笑之下有盛怒在酝酿:“被流放时我不过襁褓婴儿,行刑的人受过我谢家恩惠,没有在我脸上刺字。若非如此,我的脸上也会刺有‘贱奴’二字,一生蒙羞受辱!”
沈霓记起来了。
那一年朝堂震动,她也不过孩提,年幼的萧翎初登基,荣升太后的陈皇后为了报复宠妃谢氏,与左右二相共同诬陷谢氏一族意图谋害皇子。
自此,谢家从高门大户沦落成满门囚犯,全族被流放到一千五百里之外。
那时老成国公尚在人世,只因为谢氏一门说了几句好话,差点被牵连褫夺爵位。
沈霓还记得,是因为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连整天窝在火炕上的她也被冻出了冻疮。
“那谢公子现在是在恩将仇报?”想到那年成国公府里的压抑,沈霓忍不住高声呵斥,“我爷爷因为你们受了廷杖,沈照渡那时甚至还没有出生,你不找萧家的人报仇,反倒找我们这都些软柿子捏,说你狼心狗肺都侮辱了狼与狗。”
“老国公的恩情我们谢家人没齿难忘……”
“那就放了我的家人!”
只编了半边的刀穗砸在阿玉奇身上,他肩上的白喉林莺吓得一跃而起,连嘴上的粗绳也不顾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阿玉奇神色不变,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但沈照渡是萧家的走狗,替萧家打天下,就是和我谢家过不去,更别说他还曾斩杀我兄长,此仇不报非君子!”
“用我威胁沈照渡就是君子所为了?”沈霓唾弃他的道貌岸然,“再多的借口也掩盖不了你的人面兽心!”
被呵斥的阿玉奇反而笑了:“也亏得萧翎死了,不然听到宠爱了半生的女人替别人男人说话,岂不气死?”
沈霓心中毫无波澜:“你我相识一场,若谢公子死在我前头,我也会在史官面前替你说上几句好话。”
二人四目对峙,火花四溅。
阿玉奇再次放声大笑:“贵妃娘娘果真有意思,我都舍不得为难您了。”
他招招手,守在门口的蒙面男抱拳行礼。
“你的母亲在北落堂,而沈大人还在卫所,等他当完值,自然会回来与娘娘团聚。”
沈照渡让她回赵州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告知沈正荣做好准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都没想到,阿玉奇的手早已伸到京城乃至赵州,在暗处把他们走的每一步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受了黥刑,在升平坊跟踪我们的是你的人?”
“是。”阿玉奇将手下的面罩扯下,那人瘦削嶙峋的脸侧有着一个难看狰狞的伤疤,正是受过黥刑的标志。
“他们都是被萧家陷害的能人志士,一心推翻萧家的昏庸统治,还百姓真正的海晏河清!”这一刻,阿玉奇一身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终于完全暴露,“沈照渡还是太嫩了,这么明显的线索都能忽略,简直蠢钝如猪!”
“放你的狗屁!”沈霓直接将放丝线的竹篮扔向阿玉奇的脸,“你就等着吧。不止你那个短命兄长,还有你,还有那些追随你的乱臣贼子,都会一一死于他刀下!”
她这一点威胁连挠痒都算不上,阿玉奇侧头避开,大方和她分享接下来的计划:“据我所知,沈照渡已经在来赵州的路上了。你就拭目以待,谁才是谁的手下败将吧。”
说完,阿玉奇转身离去,沈霓蹲下把散落一地的东西一一捡起。
丝线才放了一半,沈霓鼻子越发酸痛,刚要抬袖擦去蒙在眼前的薄雾,忽然有人温声细语地问:“是敏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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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
线团从手中滑走,沈霓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去。
面前的母亲穿着月白的褙子,看着她的眼睛也红得像一只兔子。
“阿娘!”沈霓立马扑向母亲将她紧紧抱住。
不知道多少个春秋起落,沈霓终于再次回到了母亲的怀中,感受她温柔细腻的关怀与爱护。
“阿娘,敏敏好想你。是敏敏不孝,不能伺候母亲……”说着,她挣开母亲的双臂,提起裙摆就要跪下。
“不要!”母亲连忙扶起她,“是母亲不好,没能好好护住咱们敏敏,这十年里受委屈了吧?”
沈霓拼命摇头,立刻搬来凳子让母亲坐下说话。
“见到母亲,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沈夫人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泪,嗔了女儿一眼:“嘴里还是没句正话,也不知道沈都督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听母亲说起沈照渡,沈霓耳朵一烫,可想到阿玉奇说他从漠北赶回赵州的话,嘴角随着沉重的心一并坠下。
“是我连累了他。”甫一开口,沈霓便再也忍不住哽咽,隐忍的泪珠与情绪终于崩溃而下,“娘亲,我不想他受一丁点伤害。如果阿玉奇一定要杀一个人,那我宁愿死的是我。”
沈夫人一怔,没有呵斥女儿的冲动,反而前倾着身子将她搂进怀里:“能让我们敏敏以命相许,看来这位沈都督是位千金难得的如意郎君。”
说完,她往后退了退,看着一脸迷茫的沈霓,没有责怪她是否自轻,只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阿玉奇早就和她说了沈照渡的事,知道这个权倾天下的左都督为了女儿牺牲了多少。
若站在天下百姓的立场,她会恨沈照渡英雄气短,但她现在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只有感动二字可言。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那就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做傻事让他分心伤心。”
沈霓不自觉摸向耳垂的手僵硬了片刻,立刻转身借关门之意让风吹走浮在脸上的红云:“谁、谁说喜欢他了。”
等她坐回原位,沈夫人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弹了弹女儿的额头:“娘亲才不信你,十年前你说喜欢先帝,结果却是为了你大伯牺牲自己大好年华。现在你说不喜欢,我可不信你的鬼话。”
瞧见竹篮里还摆着那个未编好的刀穗,沈霓脑子一热,慌忙拿起刀穗塞进袖子里,等回过神来时,母亲正掩嘴而笑。
“不是给他的!”沈霓懊恼,赌气地把刀穗扔回台面上,“我就是做来打发时间。”
“是吗?”
沈夫人拿起那个还算端正的编结,用修长的指尖抚过缠绕的丝线:“是戟结啊。”
戟结中的“戟”通“级”与“吉”寓意连升三级,官运亨通,平平安安。
给谁准备的一目了然。
谎言被看穿,沈霓干脆破罐破摔,把因由都无耻地赖在别人身上:“都怪阿爹总是炫耀你给他的刀穗,闹得他也来折腾我。”
看着母亲摇头笑笑,她又忍不住要钻进母亲怀里撒娇:“我是不是很厉害?您只在我面前编过一次我就记得一清二楚。”
沈霓自小聪慧,读书时能过目不忘,不然老国公也不会给她取个小字叫敏敏。
“我生的女儿怎么可能笨。”沈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是感情那一窍总是开不了。”
三番四次被揶揄调侃,沈霓羞得脸红耳赤地想去捂母亲的嘴巴.。
知道自家女儿脸皮子薄,沈夫人也没有再出言揶揄,手指又摩挲着刀穗上的纹样:“早知道有这日,在你爹去卫所前,我就该把他的盘长结换成戟结。”
提到父亲,沈霓脸上的温度与颜色才缓缓下去:“家里发生这么多事,阿爹一件都不知道吗?”
每次回卫所当值,沈正荣都要待上半个月才会回来,所以在出发前都会把加强护卫,又怎么会让阿玉奇趁虚而入?
沈夫人有些沮丧:“上个月阿忠伯的儿子娶媳妇,和我告了一个月的假。我怕府里人手不够,便让牙婆找了几个人回来顶替一下,没想到那些竟都是那阿玉奇的人。你父亲一离开,他便挟持了我威胁全府上下,听他指令。”
沈霓算了一下时间,阿玉奇应该在确认沈照渡与她有关系时就出发到赵州布线,获取沈家信任。
此人果然心机深沉。
“所以说,我进城前收到的您的亲笔信,也是阿玉奇逼您写的?”
她的本意是投石问路,等确认家中无恙才安心进城,没想到投下的石头不是询问而是提醒阿玉奇猎物已经入网。
“不止是给你的信,还有寄到卫所给你阿爹的平安信,都是阿玉奇逼我写的。”沈夫人叹了口气,“会怪娘亲没有对你实话实话,让你置身如斯境地吗?”
“怎么会!”激动得直起身的沈霓又迅速蔫下去,伏在沈夫人膝头喃喃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沈照渡为了我从边关赶回来是心甘情愿,我不必愧疚到要以命相抵。”
看着竹篮里倾注她所有心思的刀穗,沈霓伸出手指在尾线上绕了一圈,又马上红着脸松开。
“死都不怕,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朝母亲笑笑,“我答应您,再难也不会想着死。”
沈照渡还欠她一场流萤漫天和一只叫花鸡,在此之前,她舍不得去死。
*
高大的城门在沙尘滚滚中巍峨耸立,近在眼前。沈照渡眨了眨被风沙吹得通红的眼睛,再一次高举马鞭用力挥下。
跟随他征战多年的白蹄骍终于不堪连日赶路重负,受下这狠辣一鞭的瞬间,落地的前蹄一软,与背上的主人双双侧身摔倒,扑起铺天盖地的尘土。
官道旁边是草地,初夏时节,绿草不仅能没过马蹄,还能把他整个人淹没。
沈照渡躺在一片柔软中,冲着天上喊道:“从淇州到赵州这些路,你我也算个同伴,不出来拉我一把吗?”
四天的末路狂奔,他每到达一个地方,都有人在不同的人在跟踪他。
仿佛阴魂不散的鬼魅,四面八方冲他而来。
缓慢的马蹄声走进,一个阴影落在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上。
对上那人脸上的黑布,沈照渡嗤笑:“你们主公脸上也有‘贱奴’二字?”
蒙面人不悦地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原本萎靡躺在地上的沈照渡劲腰猛然一挺,右手迅速抽刀,在起身时对着男人的脖子奋力一砍。
“啊——”
鲜血从断裂的脖子上喷洒而出,沈照渡在一众尖叫声中抖开从怀里掏出的束口袋,抬脚将头颅踢起。
惊慌逃窜的人扬起更大的尘风,那个恐怖的头颅准确落入他的布袋,被他反手打了个结背在肩上。
他没有时间躲避这些恼人的苍蝇,何不干脆利落地杀?
这样他还能以追击内鬼的理由为自己脱罪。
官道上洒满暗红的血,沈照渡抽走尸体上的水囊,走回躺在地上不愿动弹的白蹄骍旁边,将水倒在马头上替它解暑。
“起来,不然我连你也砍了。”
*
从城外到沈府的路沈照渡走过无数次,熟悉得就算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他腰上挂着昭武侯的腰牌,哪怕刚才杀了人也无人上前阻拦,反而路过的人都被一身鲜血的他吓得张皇躲避。
不同于平时,沈府的西角门半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