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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姚立德的辞呈没有被戴国瑛接受,但没几日他就向戴国瑛请了病假,看上去似乎真的一病不起。
姚立德的身体本就不好,平日操劳过度,这次被姚立言一激,急怒攻心,很是吐了几口血,戴国瑛携乔星诃特地去他家里探望,只见他脸色青黑,神色委顿,气若游丝,莫说是戴国瑛,就连乔星诃都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
前几天分明还是个意气风发的人,没想到说病就病了,真是世事无常,乔星诃都觉得自己对姚家的忌惮有些小人了。
“还有劳总统和夫人前来看望,立德真是惶恐。”姚立德强撑着从病床上直起身子,口中还是咳个不停,那帕子上的血却不是作假的。
“你躺着就好,躺着就好……”戴国瑛连忙摁住他,面上十分关切。
姚立德双目无神,怔怔地望着戴国瑛,竟是落下泪来,“立德自己心里清楚,这身子恐怕是不行了,这一生为了党国立德自认无怨无悔亦无愧……”
“我明白,我明白。”戴国瑛面露悲色忙不迭地安慰道,“立德也不必太过悲伤,医生说只要你放宽心,细细调养,还是能够痊愈的。”
“这都是天意,”姚立德急喘了几下,紧紧抓着戴国瑛的双手,“无论如何这个财政部长我是没有办法再担任了,我就恐自己平白占了这个位子误了总统的大事,还请总统尽早物色新人选。”
“党国需要你,千万别说丧气话。”戴国瑛拍了拍他的手,却是没有答应。
“绍曾精通经济,虽然新杰犯了错,但现在也改了,绍曾任财政部长多年有功无过,眼下只有他最适合这个位子了。”姚立德恳切地看着他。
戴国瑛却不接他的话茬,“立德,你只管安心养病,这些琐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待你好了之后,还要与我共为党国的事业奋斗。”
乔星诃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既对姚立德要将乔家与他绑在一块儿不满,又对戴国瑛不肯让乔绍曾复位不满。
“总统,”姚立德哭得涕泪交加,“立德若是去了,家中老妻还能投靠国外的子女,我倒也不担心,只是我只有一双弟妹,还望总统能够多多照拂他们,立言和绍曾毕竟年轻,有不周冲动之处,我这个做哥哥的在这里先向总统赔罪了。”
姚立德哭得实在太过凄惨,就连戴国瑛都被他带了几滴眼泪出来,“立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还信不过么?你也别想那么多,你的身体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如此悲观却是对调养不好……”
两人真真假假的对泣一番,竟是谁也猜不透彼此心中的真实想法。
姚立德的身体是肯定不适合再担任财政部长了,可戴国瑛也没将这个位子给了乔绍曾,反倒是空置在那儿,由财政部副部长代履行部长的职责。
乔绍曾对政治早就心灰意冷,对这件事也毫无触动,照样忙着自家银行的事儿,似乎真的不再留恋那个部长的位子,倒是乔星诃满心不痛快,以为扳倒了姚立德,就能让乔绍曾上位。
姚立言则得意洋洋,觉得姚立德根本就是想太多,甚至怀疑是乔霏蓄意挑拨,戴国瑛分明就对姚家恩宠不衰,就算姚立德病了,那位子还照样给他留着呢。
乔霏是姚立德的外甥女,舅舅生病了自然也要前去探望,她在家听姚碧云说起的时候并不觉得姚立德的病有多严重,可乔星诃却将姚立德描述得似乎已在弥留之际了,她也有些担忧,和姚立言比起来,姚立德算是个低调的聪明人了,若是他现在去世了,没有了他坐镇,姚立言行事会更加出格,那姚家离倒台就不远了。
待她亲去姚家之后,才认定姚立德的病并没有外界传言那样的严重,虽然因为姚立德在睡,她只是在卧室门口匆匆看了一眼,但是可以感觉姚夫人的神情镇定,他平日所服食的药也以调养为主。
她瞬间明白姚立德这是故意称病在家,以脱去财政部长的头衔,戴国瑛来探病之时,恐怕也是有意向他示弱,甚至是引起他的同情,让他放过姚家。
若是没有姚立言,以戴国瑛的性子,必然不会对一个重病之人多加追究,这件事肯定就到此为止了,乔霏在心里暗叹,姚立言到底是不明白兄长的苦心,太过刚愎自用了些,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算姚立德再装可怜,戴国瑛也容不下姚家的势力。
“乔霏,好久不见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突然喊住了乔霏。
“子敬!你回国了?”她又惊又喜地转过头望着他,这个男人是她在哈佛大学读书时的师兄,虽然她刚到美国一年他就毕业回国了,但是在美国的时候还是多蒙了他照顾。
蒋子敬是个功底深厚的职业法学家,回国之后不到两年就成了名震上海滩的大律师,后来更被吸纳进入联合政府,成为最高法院的法官。
倭国和华夏开战后,他没有立刻随着政府迁到后方,反而又去了美国,在法学院做了几年的教师。
“老实说,我以为你会就此定居美国。”久别重逢,乔霏显得特别高兴。
“毕竟我还是个华人,根在这儿,能走到哪里去?”蒋子敬无奈地笑了笑,“那时候大战刚起,我只觉得灰心失望,本想着回国就能将一生所学奉献给国家,没想到就遇上战乱,乱世之中谁还会讲法治?难道和倭人讲国际法?满腔抱负不得施展才无奈出国的。”
讲到这里蒋子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比我好多了,你当时到美国演讲,引用国际法驳斥倭军的暴行,让我很受触动,其实这次回来,多多少少也受了你的影响。”
“你这么说我可是会骄傲的。”乔霏难得腼腆地笑了,在她心中蒋子敬亦兄亦师,虽然他于后世声名不显,但是在交往之中,他的言论和文章都让她明白他是一颗埋没在乱世尘埃中的一颗明珠,“你住在哪儿?待会儿我去拜访你。”
蒋子敬说了个地址,随即苦笑道,“你可先别来,我家里乱糟糟的,又逼仄,招待客人还是很有难度的。”
见乔霏脸上疑惑,他又补充道,“这次就我一个人回来。”
他的妻子是美国人,不愿意陪他回来受战乱之苦,他也不好勉强,孩子自然跟随母亲留在了国外,他将所有的存款家产全部留给了妻儿。
乔霏敬服地看着他,以蒋子敬的名望和能力,能够在国外过上十分稳定优渥的生活,他这一回国就等于放弃了所有,包括财富、家庭,甚至是自身的安全。
“这次最高法院院长任命了几名大法官,恐怕就是他向你伸出的橄榄枝吧?”
蒋子敬点点头,“刘院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既然他盛情相邀,我自然不能推辞,何况我想即便是战乱,我们这些人也并非毫无用处。”
“不错,战乱总有结束的一天,国家必将重建,到时候最缺少的就是法学人才。”乔霏兴奋地说,“你看看我们国家如今的当权者或是经济出身或是行伍出身,还有不少是封建皇朝的遗老遗少,有几个是真正受过法学教育的?一个国家没有法学人才,这个制度就不可能完善。”
“不过我听说咱们如今这位总统先生是个独裁者。”蒋子敬有些犹豫,随即反应过来戴国瑛是乔霏的姑父,脸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的歉意。
“还记得我在美国的时候和你讨论过独裁和民主的问题么?”乔霏不以为意,引着他往自家走去,“独裁是最有效率的统治方式,在我们面临战乱的这个阶段,除了采取独裁的手段,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能聚集人力物力和倭国对抗,就算是美国,面临经济危机的状况,也只能选出被誉为独裁者的罗素当总统,这才是顺应民意的选择。”
“也许吧,战争需要独裁者。”蒋子敬的脸上有些茫然,虽然在美国一直所受的教育是民主分权的,可是这样的民主在现实面前似乎很无力,“民主真是一个国家最正确的选择吗?”
“更远的事儿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百年之内,民主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乔霏坚定地说。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蒋子敬苦笑,“我们的老师有不少都对民主失去信心了。”
“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先去喝一杯。”乔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了,频繁的政治斗争和内外交困的形势已经让她身心疲惫,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蒋子敬的回归,让她看到了新制度的希望。
“求之不得。”蒋子敬哈哈大笑,既然毅然决定回国,就是抱着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国家的决心,无论前路有多坎坷,他都将为自己的信念奋斗到底,而此时最快意的莫过于和知己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