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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到了一个时辰,却仍没见衙役带人回来。
方才太子进内堂时随口朝堂外问了问时辰,先前瞧热闹的都各自回府“用饭”,连伍泽昭和崔容与也走了,这时堂上堂下除了府尹和太子当真没了外人,崔、郑两家已撕破脸,现下连刻意的客气也再懒得维持。
见明玥所说之人迟迟不到,崔夫人不由指着二人撒泼大骂:“好个贼喊捉贼的!你姐姐嫁进我崔家五载有余,上不曾孝敬公婆,没使我享过片刻清福;下未能给崔家绵延子嗣,已是大大的不孝不敬。如今做出那等事来,你姊妹两个还有脸在此抓三抓四地满口胡诌,真当崔氏一门好欺辱不成?你郑家也算是有些体面的,怎教养出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郑佑诚气得满脸涨红,又不能跟她对骂,呕得想吐血。
邓环娘听不得,直接顶道:“崔夫人说话还是留些口德,别等会子弄清楚了,闪了自己个儿的舌头。”
“我……”崔夫人刚要呸一口,那去传唤崔瑛的衙役却回来了,禀道:“大人,孟瑛带到。”
太子微微蹙眉,看向崔煜的眼中闪过抹愠色。
上官柏也没问为何去了这么久,直接传人上堂。
崔煜几不可察地冲着太子摇了摇头,——看来崔家的人没能拦住。不过也没大碍,孟瑛在堂上见了他自然就晓得该怎么说,此事旁人没有证据,光靠一张嘴能奈他何?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一眼明玥,顾虑虽有之,却也十分有限。
可见到孟瑛进来时,他明显怔了怔,——孟瑛眼前蒙着布带。
崔煜目光一沉,差点儿出声质问,幸而太子已先行开口:“现还不知这孟瑛是否真与此事有关,何须要这样将人带来?”
没见人之前,太子已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他门客众多,不大确定,现一见人,便有了印象,心头一恼。
那衙役一咧嘴,忙回到:“卑职等寻到孟公子时便是这般,不……”
他话未说完,旁侧的孟瑛却已摸索着将他拨拉到一边,同时大声说道:“少颖?”
崔煜脸色蓦地变了,登时咳了起来。
可是孟瑛像没听见一般,仍在一面走一面摸索,他本就在崔煜身后几步处,没几下便碰到了崔煜的肩膀,指尖一顿,孟瑛微往前凑,似是嗅到了极熟悉的味道,他肩膀一松,立时笑了:“早知道是你!少颖,快别捉弄我,午饭的时候我便得了信儿,知道今儿早上这一场官司已是赢了!如今郑家的车驾都没脸在长安大街上走,你快与我说说,好叫我也乐一乐。”
众人心里同时嘀咕,——已是赢了?这人从哪儿听得的消息?
孟瑛声音清越,若是平常说话定然悦耳好听,但此刻无人留心这些,既奇于他和崔煜竟这般熟捻,又听他这话似与今日之事有关,不由都不做声地看着他。
崔煜默了一默,抬手将孟瑛系在脑后的带子解开了。
孟瑛由他解了,转而握住了崔煜手腕,却道:“解了也看不见。昨儿上午还好好的,夜里便有些头痛,后又发起恶心来,叫了大夫瞧,说是晚上吃的蘑菇酱不大好,里头放的几样蘑菇,有两种没收拾干净,被药着了。又加之我晚上饮了几盅酒,愈发厉害,现下五感失了两感,看不见、听不着,走前方服了药,得明日才能略好些。若不是想着你今儿高兴,我便不折腾这一趟了。”
“嗯”,他又轻笑了一下,“现也听不见,要不这样,你拣紧要的写在我手上,我来猜早上的情形,这样更有趣。”
说着,将手伸到了崔煜眼前。
崔煜面沉如水,阴寒的目光缓缓扫过郑家众人。
——他们是如何知道孟瑛的?孟瑛也非粗心之人,被盯上了竟还毫无知觉,绝不会是这些后宅女子能办得了的。
前些日子的委屈求全,不过都是障眼法罢了,底下却是好下了一番功夫!
他在看郑家人,郑家人也在盯着他,不,是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孟瑛的一举一动随意和亲昵,听言语明显对那日也是知情的,这可想的事情就多了。
上官柏一时也没有问话,——问了也没用,孟瑛听不见。
明玥轻轻扬了下巴,“崔家哥哥倒是写啊。”
崔煜一手还被孟瑛握着,唇线紧抿,不知在想什么。
孟瑛感觉到他没动,便抓着他的手腕晃了晃,“怎了?”
崔煜迅速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本是示警之意,可孟瑛因一心放松,完全不明情况,只当他是调笑,不由得“呀!”了一声,刚要说话,觉得面有微风抚过,便顿了下,摸索着去将崔煜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
而堂上,却是郑泽瑞扣着崔煜的胳膊,——他刚瞧见了崔煜袖子微动,恐他做什么手脚,情急之下,直接过来阻止。
太子已是怒而起身,大声呵斥:“大胆!郑四,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
话音堪落,明玥上前两步福身在地,快速道:“公堂之上,大人最大。妾身曾偶听过一桩蒲县旧事,说的是一对杨家姊妹的故事:其二姐嫁入一富户人家,几年里,在旁人看来夫妻恩爱,和和美美,无不羡慕。可几年后,却传来姐姐染病不治的噩耗,妹妹伤心赶去,却不得见姐姐尸身,不由心中生疑,又发觉姐姐夫家有嫌,一举将其告到县衙,不料当初前朝官道腐败,县官收了男方之利,处处庇护,而府衙处又官官相护,直逼得一个弱质女流不得不进京告御状,终是在大理寺讨了个公道!—原是那男子喜新厌旧,另觅了他人,便合谋将那姐姐害死!
大人,今日家姐的遭遇,有相似之处,崔公子若是清白,我郑家定当给他磕头赔罪!可眼下尚不够清楚明白,我大齐皇威俨俨,官道清明,这孟瑛虽是太子府的门客,但殿下一向为百官表率,从不袒护门下人。还请大人怜我四哥情急之态,也为防崔煜暗中再有动作,允我四哥此举,为我姊妹做主!”
她这一番话说得很快,却是软硬兼之,落地有声。上官柏没有听过这蒲县的故事,却也完全明白其意,心中也是一震。
太子脸色急转,到底片刻便沉住气,下了决断,看一眼正伸手要去抚崔煜面颊的孟瑛和咬牙切齿却动不了的崔煜,略一垂眼,沉声道:“我府下门人不多,也只是闲时清谈而已,到底见的次数少,我却没有印象。不过裴夫人既然这般说,我便让人查查,若当真是门下之人,又真与此案有关,还请上官大人从严处置。”
上官柏此刻也是一脸端严正气:“殿下请放心。”
太子略一颔首,再不多言,转身出了府衙。
这厢孟瑛全不知堂上形势变化,已一手抚上崔煜左颊,一路向下,在崔煜领口轻抚了抚,感到崔煜在自己手背上拍了两下,便轻笑一记,放低了声音道:“那郑氏之女已被休弃回家,中间虽是出了些岔子,但到底也是如了你的愿。过不了多久这府里又会另有喜事,你不高兴么?莫不是……还在置我的气?你、你明知道我也是遭人陷害!若不是想亲眼瞧了你高兴,也犯不着躲在温泉池等你,谁知她竟被引去了那处?可我与那郑氏,却是半分亲近也无,她当时神智不清,我那般厌她,怎能叫她亲近,上来时我的衣衫还是整的!你明知道我……少颖若是还为此事置气,可是有意伤我的心。”
字句和缓,语调幽幽,听在旁人耳里却是有如惊雷!
郑明珠瞪大了眼睛,怪异的看着崔煜,颤声道:“你、你们……是他?!”
自前朝至今,北地多有胡人血统,男子尚武,崇阳刚之气,男风虽也有遗,却并不盛行,世家中的伶人也多只是吹打作乐,方才大家只是略感怪异,这会子一听就都心如明镜了。
可惜,孟瑛听不见,并无回应。崔煜更是生硬地贬斥:“无稽之谈!”
明玥呼了口气,那晚裴云铮写孟瑛的四个字正是——“断袖分桃”。
“大人,此是孟瑛亲口所说!崔家为利所趋,早有休妻之念。崔煜又与这孟瑛情份匪浅,想来家姐早成了他们眼中利刺,这便合谋害之,折郑家声名!其心之毒,真叫人闻之生寒。”
郑泽瑞手上不由用了些力,崔煜脸色铁青,怪笑一声:“你郑家为强辩清白,竟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胡乱栽赃不说,还毒害孟瑛至此,岂不更是歹毒?”
明玥笑了:“这孟公子方才自己说得明白,是吃了不大好的蘑菇汤被毒到了,崔哥哥若不信,大可请大夫来瞧。借用太子妃先前的话,凡事要讲些证据才是,鲁国公府虽大,郑家也不是任人欺凌。”
崔煜暗暗咬牙,——即能将孟瑛挖出来,又敢这样方言,郑泽瑞一直在堂上不曾离开,定就是裴云铮和伍泽昭了,这二人有心成事,首尾如何好找?到底是有些轻心了。
上官柏暗暗挑眉,他一路自县令爬上来,甚么奇闻都听过,因脸上并没有太过惊讶的神色,早做了由两家自行分说的主意。现下见郑家自证了内情出来,崔容与再未现身,势必后有变故,改了主意,因也愈发面无表情起来,指着孟东来冷声道:“听这孟瑛所言,那日在温泉之人分明是他?孟东来,公堂之上,你胆敢屡次佐以虚言,来人,再杖三十!”
孟东来脸都白了,这分明是要拿他开刀!不由慌忙看向崔煜,求救般喊了一声:“崔大人!”
郑泽瑞盯着他:“这个时候,你喊崔大人作甚?”
孟东来露了怯,已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
上官柏掷了签,堂上又是一顿好打,这边孟瑛抓着崔煜的手慢慢摸索,却一下子碰到了郑泽瑞的腕子,郑泽瑞一撤手,孟瑛大惊。
他本能地抱住崔煜胳膊,一只手摸到他耳边,凑过去贴着崔煜耳朵道:“屋里还有旁人?”
明玥立即上前,指着他二人冷笑:”崔公子还有话说?去岁三月,太子府办宴,在西苑假山,崔公子着的是一件秋香色大衫,这位孟瑛孟公子着宝蓝色锦袍,你们二人便是这般情态,在那假山洞里旁若无人地密谋如何坑害自己的发妻!”
听到“太子府西苑假山”被揭,崔煜到底再无法冷静,他隔了孟瑛一下,点头连连冷笑,反唇相讥:“裴夫人在去岁便已偷闻得这些,却在今日你姐姐出了事才将其说出,真是好耐性,做得好姊妹!”
“那崔家哥哥这是承认了。”
崔煜青筋猛跳,明玥接着道:
“故而,至少在一年前,你崔家便已在琢磨着如何设计休掉家姐!你深悉家姐的性子,知道寻个一般人来莫说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便是郑家也不能相信。因而你耐下性子,一面对巧格儿表现出若有似无的注意,使得家姐心中生疑,以此来慢慢离间她们主仆感情;另一边,那孟瑛帮你寻到了打洛阳初来京城的孟东来。此人祖上也是有些名望,一不会使家姐轻视,二因其与我夫家族中人有些渊源,故此郑氏听闻后定会多留意两分。甚至于他们的两次碰面,焉知真是巧合?
到得事发那一日,家姐拾了信,到底是否有让巧格儿去将人找来问话这不得而知,但二人在温泉附近见过面倒也是事实,家姐也不曾否认。只是见面时是守着礼客气了几句而已,家姐之后便往后宅去。
途中见手钏掉了一只,这才返回去寻,却不知被谁的黑手推入池中!
依照孟东来方才所答,他多半也是跳进过池中的,可是为何池中的人又是孟瑛?大人可派人去对质那日的宾客名单,并无孟瑛此人,那他为何又敢在崔府出入?方才他亲口所说,他厌恶家姐,家姐与他也无甚印象,他自也不可能在崔府中与不相干的人一起泡温泉,因而他在等的只能是你,崔煜。
崔家后山温泉实有前后两池,中间以一巨大石门隔开,而外人通常只知前池而不知其后。前池不能窥得后面,后池却有孔洞能窥得前面。时墙中有机关可将石门旋转,但极其隐秘巧妙,其府中下人恐也并不知晓。
当日,你们不但陷害家姐,竟还意图窥视取乐,寻机“捉奸”,其心之毒,闻之叫人胆寒。
却不想,有人瞧出了你与孟瑛之间的隐秘,妒心大起,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因而提前将孟东来引走,我姐姐落水惊慌大喊,孟瑛当时闻声趴在孔洞处窥探,不料石门突然转动,将他拍了过来。
我姐姐当时神智已昏,又因刚刚见过孟东来,只以为池中是他,又被孟瑛从后面掩住嘴,根本无从确认。
之后闹出动静,有人去禀了你崔煜,你一心以为计谋已成,既可以辱及郑家,也可凭孟东来的信件将裴家和滕王府牵涉其中,然而万万不成想,池中之人竟是孟瑛!——这也是为何你在事发两日之后才要递书休妻,看来崔公子确实极护着这孟瑛,需要两日的功夫善后。另外我倒有些好奇,崔公子用了什么法子让孟东来甘愿顶罪?按他所说,池水中有药,他也迷了神智,那他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够了!”一直旁听的鲁国公大喝一声,脸色铁青着急喘几口,白眼一翻,当堂晕死过去。
至此,真相已由一个线头一点点扯了出来。
上官柏吩咐人将鲁国公与太子妃等请到偏堂,等醒了在请回来,自己敲着公案上的图纸不语。
崔煜此时也猜到明玥先前呈上去的是什么了,看看郑泽瑞,一字字道:“若我没有记错,自入京以来,裴夫人到蔽府不超三次,对崔府当真了如指掌!”
明玥摊手:“那图是我姐姐画与我,没什么稀奇。”
崔煜慢慢转向郑明珠:“你?你知道?”
郑明珠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此时已如船翻一般,冲的她头重脚轻,缓了缓方开口道:“我后来便知道了,这图便是我画了给她,让她回去再誊一遍,呈到堂上。”
崔煜盯着她审视半晌,方怪笑一声,突地抚了两下掌,道:“好,真是好,好得很!”
上官柏手指画着圈:“崔煜,你可还有话说?”
崔煜阴阴沉沉盯着郑明珠:“你手钏中的药又如何说?”
明玥也看了她一眼,——直到现在为止,郑明珠恐怕还不知道她手钏里的药是被崔煜想法子续过,只一心记恨着林氏。但若要在这公堂之上将二房的林氏牵出来,郑家也是大大的没脸。明玥想要说的都已说完,至于此事她却是不想多言半句。
郑明珠默了片刻,抬头道:“我并不知手钏中有药!这些东西一向是丫头巧格儿保管,定然是她放进去的!”
郑明珠咬死了巧格儿,巧格儿听了这一堂,此时竟也没有反驳,只低头答说:“是冯姨娘让奴婢放的。”
崔煜眉毛微动,回头看了巧格儿一眼,转而换了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长长揖了一礼:
“上官大人明鉴,崔某治家不严,让诸位看了笑话。方才郑家七妹所言,实在很伤我心。我与郑氏成亲五载有余,即便性子不和,但也总有夫妻恩义在。当然,期间必也有意见相左之时,夫妻间拌嘴,有时气恼,说的话重些,这是人之常情。但崔某绝无害人之举。只是不料后宅有善妒之辈,竟恶毒至斯!还请大人将冯氏即刻拿来堂上,问个清楚明白,若真是她做了此事,还请上官大人就地问罪。”
——这是要豁出去小妾冯氏当替死鬼。
孟东来在旁边一听这话,立即闭紧嘴巴,只望崔煜还能靠着太子,其后在救他一救。
当然,这冯氏也不是全然无辜,否则引走孟东来,推郑明珠入水,设计孟瑛的又是谁?
郑泽瑞皱着眉头,看了看明玥,明玥摇摇头,——此种结果裴云铮已料想过,崔煜在所有事情中必然一件都不曾亲自插手,且若真要让上官柏扳倒崔煜,光是其中利害关系,上官柏也不会担这个责。
不过裴云铮也嘱咐过她,今日只要力证了郑明珠是被陷害,还郑家一个清白便好,崔煜那里不必勉强,此事一定案,明日朝上参崔煜者必众多,自有下场,让她若见此情形,便莫要在公堂死追不放。
不久,崔煜的妾冯氏被提来。
这倒是明玥头回见到冯氏,衣衫素淡,长相温婉可人,只是双眼浮肿,显是已狠哭过一场。
她一上堂便看着郑明珠和孟瑛连连冷笑了数声,仿佛见到了宿敌,随后又深深看了崔煜一眼,便上官柏问什么他答什么,将明玥先前所指的事情全数揽到了自己身上。
郑泽瑞瞪着崔煜,愤然不平,郑佑诚却冲他摇摇头。
上官柏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四下里扫个来回,心道郑家也不算白折腾一整日,这些阴私哪个高墙内没有?喊冤受屈的也绝对不胜枚举,因其都豁不出那个胆量闹上公堂,自他坐到京兆府还是头一遭。
他清清嗓子,提笔在郑家递上的“请和离”一状上画了个圈,写了个应字。
“先说和离一事”,上官柏脑里转了十八个弯儿,暮沉沉地开了口:“整整一日,本官且听既看,如今瞧得明白,你夫妻二人确实已不相安谐,本官准和离。且郑氏当年所陪嫁妆、人物等等,有所耗的,俱可向崔家讨回。郑大人郑夫人,鲁国公、夫人,你们可有异议?”
郑家自然没有,鲁国公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上官柏颔首:“崔煜,上前立文书吧,父母诸亲皆需签字按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