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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煜自己个儿坐在圈椅里,撮着两指捻了捻,笑得不能自抑,自语道:“啧啧,有趣儿。即如此,堂上见罢。”
转眼,便是三日。
☆、第188章
转眼便是三日。
长安城连阴了几天,到底还是没飘下雪花来,只依旧乌沉沉的不见太阳,叫人觉得格外寒冷几分。
明玥今日早起了两刻,因去京兆府之前还要回趟郑家接邓环娘。
今儿要上堂,太夫人哪里定是瞒不过的,因而明玥思量了一下,昨晚还是将事情与太夫人略略提了,只是依然将郑明珠“通奸”一节省去,只说是他们夫妻感情不睦,现下必是要合离的。
太夫人默了半晌,后来才问:“亲家母也与你一并去?”
“是”,明玥回说:“父亲尚且病着,又需避嫌,姊妹中九娘还是个孩子。”
太夫人点点头,不吱声了。
明玥知晓她心下定是有些不乐意的,毕竟这不是甚好事,可是她也无法将其中原委一一说给太夫人听,最后还是裴云铮让她先回房,自己留下与太夫人单说了一会儿。
“母亲那里……”明玥此刻仍略有些担忧。
“不必多想”,裴云铮一路牵了她的手过去请安,“昨晚母亲已是准了的,还想着要去堂外听听。”
明玥脚步一顿,裴云铮勾着她的手指晃了晃,微微笑道:“她只是随口一说,不过,今日瞧热闹的人不会少,怕么?”
明玥认真想了一下,说:“其实有一点点。”
裴云铮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明玥咬唇瞪他一眼,自己也笑了。
其时太夫人这里正要用早饭,见他二人进来,神色也没甚不同,招手道:“坐下在用一些。”
明玥亲手给太夫人盛了碗粥,“娘昨晚睡的好么?”
“挺好”,太夫人拍了拍她的说,说:“你今儿要多吃些,外头冷,到了堂上也是要费力气的。”
“是”,明玥忙应了一声,知道太夫人这确是点头了。
打裴府出来,天还灰蒙蒙的,夫妻两个直接去了郑家。
郑家一众人此时都在王氏的松菊苑。
二房和三房里都是过后才知道明玥说动了老太爷,竟给京兆府递了状子,反告了崔家。一时躁躁不安,埋怨明玥不知天高地厚,这眼瞧着就是个必输的结果,不知长房里都在发甚么疯。
二房尚相对平静些,三房却是到老太爷跟前劝了好几次,被老太爷驳了回来,还斥责一通,因而今日见了明玥都没甚么好脸色。
不过这当儿口明玥也没心思理会旁人,只当作看不见,给老太爷和王氏见过礼,明玥道:“时辰不早,我来接母亲一并去京兆府衙。”
三夫人在一旁先忍不住道:“七丫头,你既挑起了这官司,可是只能赢不能输!”
明玥看了看她,郑佑诚咳了两声,蹙眉道:“她自会尽力。”
明玥往他这边靠了靠,郑佑诚也是会去的,但不与她们一并上堂,明玥因说:“父亲可还有甚么要交代女儿的?”
郑佑诚摆摆手,说:“为父要说的都与你交代过了。”说罢看向老太爷,看他可还有甚么话。
老太爷打量两眼,见明玥今日穿了身靛青色的团花大衫,暗橘色的领口、袖口银线压的精精致致,隐约露出腕子上的一对白玉镯;头上盘了发髻,只箍了一把小银梳,插戴一对碧玉钗,落落大方中透着沉静,不禁点了点头,说道:“莫需多想,祖父在府里等着你们。”
三夫人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邓环娘带着明玥几人福身说:“是,那媳妇便带着他们去了。”
老太爷微一颔首,王氏却是伸出手来,朝着明玥和郑泽瑞抓了抓。
连着施了几天针,王氏情绪稍稍稳定些,但动作和说话还是十分吃力。
明玥与郑泽瑞对看一眼,稍上前了两步,郑泽瑞伸手握住了王氏的一只手,明玥却只给了她个指尖。
王氏盯着明玥,却用力在郑泽瑞的长心抓着,含糊不清的重复一句话,众人半天才听明白,她说的是“把明珠带回来”,郑泽瑞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松开了手。
已近卯时末,几人不再多留,出府乘坐车马。
邓素素也一并跟去,上了车不禁悄悄捅了捅明玥,问:“紧张么?”
这一说,邓环娘也看过来,实际比起明玥,她是异常紧张的,连身子也紧绷着,明玥瞧见了,便靠过来抱住了她一只胳膊,说:“已是这般了,娘不需顾虑太多。这怎也比不过当年逃命的时候。”
“那倒是”,邓素素闻言缓了口气,不禁笑了一下,小声说:“当年你还射杀过贼寇呢!这样一比,今日当真是不怕的了。”
邓环娘不由瞪大眼睛看向明玥,“你怎未曾与娘说过?”
“表姐那是夸大了”,明玥点了点邓素素,知她是有意这样说,好叫邓环娘没那么紧张。
邓环娘被分散了注意力,一时也想起当年之事,不由多说了几句,倒略松缓下来。
京兆府衙置在北关街,从郑家此处宅子过去,车马快行也用了两刻多钟。
马车停稳,郑泽瑞下马过来挑了帘子,说:“母亲,已然到了。”
邓环娘探身往外瞧了瞧,见府衙前的空地处,已三三两两的停了好几辆马车,有的还正打帘朝她们这里看来,不由暗吸了口气问:“你父亲也到了么?”
郑泽瑞往后看了看,“还没,应也快了。”
他话刚说完,裴云铮拍了下他肩膀,郑泽瑞随着他的目光一转,见正是鲁国公府的马车也到了,崔煜还遥遥的冲几人打招呼。
郑泽瑞强压着怒气,冷冷瞥了一眼,故作不见,不想崔煜却让人驱车直接行到他们近前来。
“母亲,四郎”,崔煜打车上踩着小厮下来,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过来见礼,面容带笑,“云哥儿和七妹妹也在,还有四弟妹,今日好生齐全。”
邓环娘觉得他这称呼眼下很是尴尬,扯扯嘴角,虚应了一声。
明玥由裴云铮扶下车,倒是对崔煜回了个礼,“见过大姐夫。”
“呵呵”,崔煜似是觉得十分可乐,笑得胸口微震,拢着袖子说:“难得七妹妹还肯唤我一声大姐夫。”
“自然”,明玥大大方方说:“离书还未下。”
崔煜摇摇头,自顾自又笑了两声,明玥侧身往崔家马车上看了看,见崔夫人也在车里,但显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而郑明珠站在车辕处,大约是崔煜没让连嫫嫫跟着来,下面的小厮弓着背,她却犹豫着正朝这边看来。
郑泽瑞见状几步过去,将郑明珠扶下来,郑明珠带着帷帽,看到不远处还有旁的马车,下意识将前沿儿压了压,低着头,步子有些艰涩。
——郑家递状子请合离一事,她是前日方从崔煜口中得知。
中间郑泽瑞去过崔家一次,崔家大门紧闭,他没能见到郑明珠,这会儿略有些担心,恐她与明玥吵嘴,不过郑明珠并未多说,只是在他身边站定,对邓环娘等人福了个礼。
此时有几个识得众人的公子哥远远“哎哟”了一声,顶着一脸八卦的兴奋围过来,不过没到近前,却见又有马车停下,明玥抬头看了裴云铮一眼,这车他们二人都识得,是崔翊的。
须臾,车帘一挑,果然是露出了崔翊笑微微的脸。
崔煜登时展颜,往前迎了几步,扬声道:“容与。”
崔翊怀里怀里抱着个暖炉,略带着病容,仍是笑着应了一声,“煜哥哥。”
“病了不成?”崔煜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十分亲厚的模样。
崔翊摆摆手,说:“不碍事。”他话音一落,却自他车上又下来一人,崔煜一怔,继而蹙眉道:“伍大人怎和容与一路?”
伍泽昭拱了拱手,道:“在下的马车方才坏在路上,多谢崔兄捎了一段。”
崔翊笑笑,一时先过来给崔夫人和邓环娘见了礼,他倒全然不像是来瞧官司的,瞧了瞧郑明珠,又瞧崔煜,一副不解的神情,“本是至亲夫妻,何至于此?”
崔煜无辜地摊摊手,郑明珠没说话,只微微对伍泽昭点了点头。
已快是辰时正点,这处车马越发多起来,郑泽瑞不乐意与崔煜再多说,于是先朝府衙头门那抬了抬手,“请吧。”
崔煜略一点头,先去与崔夫人说话,一会儿他父亲鲁国公八成也会到,只是不与他们一并上堂。
明玥走了几步,终究是没有忍住,半认真半玩笑的问崔容与:“容哥哥这是来给大姐夫压阵的么?”
——大约是心里知晓崔容与曾与徐璟交好的缘故,明玥总是下意识的将他和徐璟归为一类人。而且她知道裴云铮与崔容与也是有交情的,与哪一方面,她都不大想将崔家这一支牵涉进来。
崔容与闻言笑了起来,是很爽朗的笑,他似乎完全懂得明玥的意思,又略有些好奇的问:“若是,也是情理之中,云哥儿可有教你如何对付我?或者是如何对付崔家大房这一支?”
明玥不料他问的这样直白,倒是顿住了,转头看了裴云铮一眼,裴云铮也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告诉他。”
明玥话本以到了嘴边,这时却又一转,扬着秀眉说:“狠揍一顿。”
崔煜哈哈大笑,便停了步子,等他们先进去。
郑泽瑞在衙外击鼓,片刻,有衙役出来问询几句,便将他们领进衙内,崔夫人和崔煜也在后面进了府衙头门,又过了一会儿,太子妃崔婧也带着帷帽进门。
京兆府是四品官衙,从上,与三品制同,厅堂五间九架,迎头一看便是“明镜高悬”的匾额和山水朝阳图,公案上的摆设一丝不苟,不由得使人微微肃然。
裴云铮和郑泽瑞都在堂外停步,没片刻有崔容与等人也一并过来,明玥朝外看时,有一些并不认识,但多半都是京中子弟,各有各的消息和门路,瞧热闹嫌小不嫌大。
崔婧今日是以家妹的身份前来,并没有特意摆太子妃的阵仗,但到底是不同,堂上是给她备了座的。
一见了郑明珠她忍不住啧啧两声,讽道:“哟,大嫂还有脸出来见人?”
郑明珠此刻摘了帷帽,明玥见她脸上施了薄粉,头上却并任何无珠钗,抿紧的嘴唇微微轻颤,并不理崔婧的话,只看了崔煜一眼。
明玥大力握了下她的手腕,低声说:“今日的事是祖母拿的主意,她是想让你争回些脸面,莫再妄想着崔家了。”
郑明珠茫然地看她一眼,稍稍定了下心思,“父亲来了么?”
“在偏堂”,明玥看了看崔夫人和崔煜,对郑明珠附耳说了几句话。
她刚说完,衙役们分列两班,手中的水火棍肃肃敲响,喝了两声堂威,堂上堂下都是一静,京兆府尹进得堂来。
此人复姓上官,年纪三十六、七上下,身量颇高,容长脸,面白无须,目露精芒。立身公案后,先是凛凛往堂下扫了一圈,半句也不多言,拍了惊堂木问道:“谁人递的状子?”
☆、第189章
邓环娘与明玥对看一眼,忙拉着她们姊妹二人在左侧一方青石处站定,行礼道:“郑门邓氏,携长女崔郑氏及小女裴郑氏见过府尹大人。今日状子是我郑家所递,诉告鲁国公府嫡长子崔煜溺情仆妾,薄待发妻,我儿明珠为此泪干肠断,今请合离。”
她话一说完,堂外便有不少人低低嗤笑,显然是觉这理由十分站不住脚。
府尹上官柏扫视一眼,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转向崔家一边,问道:“堂下可是崔煜?”
崔煜上前一步:“正是。”
上官柏点点头,道:“郑家所诉之事,你可有话说?”
“回府尹大人”,崔煜眼眶发红,略显茫然地看了郑明珠一眼,痛心道:“我与发妻郑氏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五载有余,一向相敬如宾,恩爱不疑。纵使郑氏在这五载之中不曾育过一儿半女,但崔家也从未起过出妻的念头。
所谓伉俪之道,义期同穴,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崔某虽不敢说是梁祝之辈,但也望与发妻永为连理,相偕白头。因而这“溺情仆妾,薄待了郑氏”一辞,崔煜实不知从何而来?”
他说到中间时,竟是声音稍微发哽,痴痴地瞅着郑明珠,有伤心难抑之色。
郑明珠掩在袖里的手指蜷了蜷,一时想转头去看一看崔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