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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颗浅金色的眼珠如平静的湖面,带着难以忽视的纯净和明亮。
白泽微笑着再次问道:阁下愿意跟我离开了吗?
浅金色的烛光轻轻摇曳。
男人垂下眼,低声说:我是天地间至纯至煞的化身,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和苦痛。
白泽:那便是愿意的意思了?那我们走吧。
从未见识过外界套路的单纯男人一愣:什么
白泽伸了个懒腰,提起灯笼站起来,笑道:这个即将倾颓的世界已经足够糟糕,也不差阁下一点煞气。
说完,他直接探手一抓,抓住男人的手腕就往外走。
放开!
男人猛地一挣,将手腕从白泽手里挣脱而出。
白泽回头看向男人,却发现他浅金的瞳孔凝视着白泽的手,眼里一片晦暗。
白泽看了看手上缠绕着漆黑煞气,了然一笑。
没关系,我带了瑾瑜玉,不怕你的煞气。
他将瑾瑜玉擦过手掌,那丝煞气很快便被玉里散发的白光驱散。
那块玉散发出的白光让男人本能地不喜。
但他什么也没说,任由白泽再次拉起他的手,往未知的前方走去。
他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时间,准时准点地将手腕挣开,让白泽驱逐入体的煞气。
他们走走停停,终于走出了这片漆黑的绝境。
绝境之外的世界,是一片荒芜。
男人原以为这只是因为靠近绝境,没想到往去数百里,景色竟是越发荒芜。
没有桃花,没有山林,只有开裂的土地,和腐臭的死尸。
白泽面不改色地说:因为世界即将崩毁,所以草木凋敝。等我等成功救世,天地间的灵力反哺大地,桃花和山林都会再次出现。
男人也没见过什么桃花和山林,只是这片枯萎的大地,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新奇。
即便其他生灵在知道他真身后,都对他避如蛇蝎,但他只要看到始终站在他身边的白泽,便心情平静。
白泽也如曾经所说,带他周游这片即将破碎的世界。
同时按照白泽的指示,为他取来烛龙尸骨,劈开山峦,摘下星辰,裁剪云彩。
白泽眯起眼,看着天边的人影带着巨大的烛龙尸骨朝他而来。
他眉头突然微微皱起,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到浑身颤抖。
白泽喘着气,掌心里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他一拂手,将手里的血迹甩去。
男人拖着龙骨落在白泽身前。
白泽对他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笑容:辛苦了,这可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脸迎着阳光,苍白得透明。
男人注视着白泽毫无血色的脸。
白泽站得笔直,平和地含笑回视。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负在身后的手:你
白泽温和地微笑:没什么,就是我们动作需要快点了。
整个世界的鬼怪们都动了起来。
他们收集切开山峦为木板,将云彩规整地剪裁下来。
白泽眯着眼笑道:既然世界要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降下天火和洪水,我等便造一艘巨轮,载着大家度过这道缝隙。
将山峦作为龙骨,以烛龙的肋骨和息壤作为船身,以建木作为桅杆,以云彩为风帆。
其中绝大部分,只能由男人来收集和制作。
巨大的白狐沉默地甩下材料就走。
灯泡大鸟和青羽大鸟斗着气,较着劲要比过对方。
东海龙王调度他的虾兵蟹将们,一点一点将收集的材料搬运到山常谷之中。
男人端坐在山常谷的一角,沉默地削着巨大的建木,对周围扔下材料就跑的鬼怪们视而不见。
一杯袅袅飘着热气的茶汤举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接过,一口饮下。
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削建木。
一直观察他表情的白泽挑眉道:你难道不觉得酸苦?
男人一顿,眉头微皱。
他迟疑地问道:这股味道是酸苦?
白泽噗地笑了。
他又塞了一杯茶汤给男人,笑道:尝尝这个吧,这可是我仅剩不多的新鲜帝休叶。当初种帝休树可不容易,结果现在全死了,可惜可惜
男人手一顿,改为小口啜饮。
他们举全世界之力,建造出一艘足以承载世界命运之力的巨轮。
白泽收集所有愿意牺牲自己力量的异兽和鬼怪的血液,调和星辰之力,挥毫在船底一一绘制他们的画像。
他落笔极为精准,一个个勾勒出这些生灵的形与魂。
日夜不息。
白泽脸色苍白如纸,画笔猛地一抖,捂着嘴剧烈咳嗽。
咳完,他挥去手里的血迹,稳住颤抖的手,抬笔继续在巨大的船底描绘。
够了,别再画了。
男人抓住白泽握着画笔的手。
这个时候,男人才惊觉白泽的手腕已经苍白瘦削至此。
白泽的眼睫沾上了生理泪水,雾蒙蒙湿漉漉的,带着难言的脆弱。
他已经无力挣脱男人的手。
他只是温和地看着男人,含笑道:我不可以停,没有时间了。
男人质问道: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或者你想要其他的家伙活下去,我可以
白泽微微摇头。
你不明白,这是我们必须做的。我们不是伟大,而是赎罪。
他的目光悠远,像是透过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那纠缠迷离的从前和未来。
他轻声说:从我顺应天意,将精怪图交给姬轩辕之时,到如今煞气纵横、天地崩毁,没有任何一个生灵是无辜的。
我以为我心如止水,万事万物皆为虚妄,纵看世事变迁,无喜无悲。但我白泽有血有肉,又岂是枯石草木?
男人皱眉道:但是这也不能怪你
白泽:虽说我也不过是个□□,是天地倾塌重组的棋子,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浩瀚天地间,没有任何生灵能够独善其身,我白泽自以为超脱天地,其实也不过是其间一颗石子,一个浪头打下来,就没了。
白泽笑了起来:我随波逐流了这么久,哪怕不自量力,也想做点想做的事了。比如疯狂一把,撼动一下天意?
男人微微发怔。
白泽拍了拍男人的手,微笑示意。
男人下意识地放开了他的手腕。
自愿牺牲自己的异兽鬼怪们安静地围坐在山常谷里,沉默地看着自己被描绘上船底。
东海龙王在遣散安置他的虾兵蟹将们。
白狐九条长尾紧紧环抱五只九尾幼崽。
青羽大鸟沉默地环视着周围枯萎开裂的大地。
灯泡大鸟昂着脑袋,坚持着他金乌一族的荣耀。
巨大的裂隙自昏黑的天际缓缓撕裂。
天火和洪水咆哮而至,从天而降。
一艘庞大的巨轮被异兽鬼怪托举而起,顶着天火和洪水,向着天际飞去。
男人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白泽撑住了。
等救下这个世界,他就不用背负那么多,这么勉强自己了吧。
白泽在暴雨中仰望那艘巨轮升天,笑叹一声。
他回头看向身侧沉默的男人,笑道:前期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
男人:还要做什么?让我来。
白泽眼帘微垂,笑道:这个世界浊气煞气太重,清气已然难寻。最后一步便是以你我之力牵引,将这个世界仅存的清气灌注如这盏灯笼,作为巨轮航行的指引。
一旦这一步成功,即便无法彻底度过世界崩毁,迎来新世界,但也算是成功救世,撼动改变了天意,这辈子活得够本了。
男人莫名焦躁:别说这种话。
白泽笑了: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白泽和男人相对而坐,同时双手交握着灯笼的提杆。
白泽的眉眼被灯笼里微弱的光映亮,莫名多了一丝血色。
他说:这盏灯如此重要,以后就叫它引路灯吧。
男人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灯笼。
无形的气浪从两人交握的手轰然四溢。
半晌,微弱的光点自漆黑的大地上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地往他们的方向飘来。
光点越来越多。
像是漫天的萤火,又像是消失已久的璀璨星辰,笼罩着两人。
或许在将来,会有机会彻底度过灭世危机,让整个世界迎来新生。
白泽突然说。
男人猛然抬头,瞳孔骤缩。
白泽捂着嘴,大口大口地咳血。
男人手一抖,引路灯从他们的手里飘荡而起,在漫天的萤火中向着天际的巨轮飞去。
他飞扑上前,接住倒下的白泽。
大量的血从白泽的七窍涌出,又被雨水冲淡。
男人焦急地捂住这个,却捂不住另外一个。
白泽顶着雨水,一直注视着那盏带走了所有萤火的引路灯。
我成功了什么天意不可违,还不是让我扭转乾坤
男人抖着手:别说话了
白泽目光转向男人,微笑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但这就是我违抗天意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不后悔
你别说话了!
男人低吼着,声音仿佛受伤的巨龙,再也受不住他的珍宝。
白泽缓缓抬起手,虚虚抚过男人狂怒焦急的浅金色眼眸。
他浅浅地微笑,轻声说:别难过,等我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要用煞气守住裂隙只有这样,脆弱的世界才不会排斥你,你能继续在世界上生活
闭嘴!
男人猛地抬头,看向天际那盏引领着巨轮航行度过裂隙的灯笼。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白泽,飞身而起,疾速向着巨轮飞去。
白泽安静地躺在雨幕中,眼睫疲惫地垂下。
看明白了吗?
天地一片寂静,唯有瓢泼的大雨。
白泽抬起眼,目光笔直地对上了白渺的视线。
他苍白的唇笑得肆意:我做到了,你呢?
白渺猛地一个激灵。
他在黑暗中唰地翻身坐起。
眼前是熟悉的卧室,窗外一片寂静。
凌晨三点多。
他翻身而起,拿起手机。
好运来的歌声轰然炸响。
闻从泉又一次被吓得从床上翻了下去。
第76章 他终于迎来他的新月。
朔沉安静地端坐在裂隙前,纵观天火和洪水滔滔。
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的内心唯有平静。
他开始无数次重新细数他的人生。
虽说与天地同寿,但他的人生,从离开那处绝境才开始。
然而这人生又突兀地,短暂地结束。
连带着他的生命也差点随之结束。
后来他独自去看过漫山遍野的桃花,看过郁郁葱葱的山林,却总觉得还没有以前那片草木凋敝的大地好看。
帝休树再也种不活。
后来,他再也不外出,安静地守在那道裂隙以上,为了白泽守护这片大地。
他给自己取名叫朔沉。
朔沉,沉没在黑暗的水泽之中,准备迎接属于他的那一轮新月。
这点人生翻来覆去地回忆,来来去去都是那短暂的时光。
后来,他的人生又多了些新的东西。
朔沉静静立于阴影处,看着那个人类女人的肚子渐渐隆起。
他终于等到了他们即将到来的重逢,和初遇。
他激动地想着,他要准备一份见面礼,作为重逢和初遇的祝贺。
朔沉左思右想。
但他这个至纯煞气凝结的存在,根本没什么能送给一个人类幼崽。
后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剖开自己的心口,拿起一块打磨成平安扣的瑾瑜玉。
滋滋的灼烧痛感从指尖直入灵魂,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微笑着将这枚瑾瑜玉嵌入心脏。
皮肉在煞气中飞快愈合,但心脏中嵌入了一块异物。
这块异物无时无刻地灼烧着他的心脏,让更多的鲜红的心头血浇在这块瑾瑜玉上。
一想到这块浇灌着他鲜血的血玉会被幼崽贴身佩戴,朔沉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那点疼痛与之相比,再也不重要。
他抚摸着心口,心想这块血玉会带着他的气息,却不会有煞气伤人的可能。
既能保护幼崽不受邪物侵扰,又能隔绝意图靠近他的鬼怪。
等瑾瑜玉饱沾鲜血之时,朔沉再次将它取出来,仔细地系上编制红绳。
当朔沉带着血玉找到幼崽,他就看到那个人类女人将幼崽扔在了垃圾桶旁,决绝地转身离开。
幼崽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开,张开口哇哇哭起来。
可是那哭声太过微弱,像是猫叫。
哭得朔沉的心都揪了起来。
他上前两步,看到幼崽哭得通红的脸。
他眉头深深皱起,小心翼翼地探手,想要擦一擦他满脸的眼泪。
指尖还未触及,幼崽的哭声突兀地一弱。
一股漆黑的煞气笼罩上他小小的脸,那张通红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
像是触电般,朔沉唰地收回手,疾退几步。
差点被堆在地上的纸箱绊了一跤。
他看着哭声越来越微弱的幼崽,抽出极细的一丝煞气。
这丝煞气勾着血玉,像是套圈般往幼崽的脖子上一甩。
接连尝试了好几次,血玉才成功套入幼崽的脖子上。
温润的血玉轻轻贴在幼崽的皮肤上,热流涌入,飞快地驱散入体的微弱煞气。
哭了许久的幼崽打了个哭嗝,脸颊慢慢重新泛上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