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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什么人打晕了……
“你醒了?”
崔瞻远的声音瞬间让她完全清醒过来,她撑着双臂从榻上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品着酒的崔瞻远。
他吃了不少败仗,看着最起码苍老了十岁。
“崔瞻远,是你!你和庞青——”徐燕芝当机立断,不管不顾地想从马车中跳下去,可她刚跑两步,就被崔瞻远拦住推到了地上。
“你跳下去,不死即残,”他冷哼一声,满身酒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已经出了蜀州城,到处都是灾民,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对你做什么……是上了你,还是吃了你?”
“崔决他,他已经在追查你了,你若不尽快放了我……”
不知为何,崔瞻远如今的模样,让她突然想到了逃出崔家那晚,在崔智房中看到的那双靴子。
“你说的是我那养子?”
“他如今被困鲁州,安能救你?”崔瞻远负着手走过来,表情森冷,捏着她的下颌,残忍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你们马上就可以相遇了。”
第82章 悬崖
崔决被俘于鲁州, 鲁州节度使虽不急于杀他,用来逼供的酷刑却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毫不手下留情。
只用了不到半日, 崔决的身上便已血肉模糊。
鲁州节度使想着崔瞻远的要求, 还是要给崔决留下一条命, 便让人将他用一席破旧的草席卷起,扔进地牢中。
他撑着双臂, 缓缓从草席中脱身, 倚着墙轻轻喘息。
每一个动作,都足以牵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发痛苦, 不一会儿, 顺着手臂趟下来, 一直流到手腕处,染红了身下的干草。
而那手腕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瘫软无力地撑着地, 刀刃留下来的伤口分明骇人, 应是遭了什么非人对待。
地牢中腐烂的秽物混合着翻涌上来的阵阵潮气在他鼻下肆意窜动,从松垮的衣襟中掉出来一个材质尚佳的锦囊。
鲜润的血液染红了锦囊, 终于让崔决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悠扬的声音钻入耳中, 崔决昂首, 目光向着前方扫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蝉衣的僧人正盘坐在他不远处,他以手化掌比在胸前, 在崔决看向他时, 冲他行礼, “阿弥陀佛。”
他坐在那里,如一尊超俗的佛像, 与腥臭与死亡格格不入。
“贫僧法号慧蕴。”
明明说的是“又见面了”,却先是向崔决报上姓名。
崔决嘴角一扯,满口的血腥味让他不愿再说下去,可在此时,他必须要跟人说说话,免得真的睡过去。
“慧蕴大师,也逃不开命运吗?”
崔决确实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叫慧蕴的和尚。
他只不过是在今生,第一次见他。
早在第一世时,他受困于鲁州城时,就见过一次慧蕴。
听慧蕴所言,他从西域求得真法,后奔走于中原,于乱世中为生灵祈福,来到鲁州境内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人打上了妖僧的称号,也被抓到鲁州城中,和当时的自己关押在一起。
不过,他第二世和第三世,没有和鲁州有再多的牵扯,直到今世,才算见过他第二次。
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和徐燕芝,也有人步入轮回。
“生死自有定数,我不急于求生,也不急于求死。我若选择了另一条路,恐怕就不能再见到施主了。”这尊佛像只是笑了笑,“我倒是好奇,施主用命数换来的种种,待到施主回去后,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你是想……”崔决话说到一半,却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鲜血顺着薄唇留下,似是一节即将萎靡的清枝,“证明自己是对的吗?”
“施主现在身负重伤,还是不要动气为妙。”慧蕴苍薄的眼神扫过崔决身上的伤口,“贫僧只是觉得,生死有命,施主逆天而行,并不是一种妙事。”
崔决缓缓闭上眼,表现出一种明显的抗拒,不想再听这秃驴再多说别的。
慧蕴见崔决如此,并不恼,只是笑道:
“看来施主这次又是一种不同的心境了。”
慧蕴从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出意外,他还是跟第一世一样,被几名官兵拉了出去,说是午时就在要城中问斩。
翌日。
崔决倚靠在爬满青苔的墙边,就连睁开眼,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升高,应是因感染而引起的发热。
倏地,由两名鲁州军打开牢房的锁链,粗鲁地将打坐中的慧蕴拉起,吵吵嚷嚷道:“你个妖僧,都快死了还在这里念叨什么,跟我们走!”
崔决同时被链条撞击之声所吵醒,眼神定定地看着被拖走的慧蕴,只见他面带微笑,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并不打算轮回而改变自己的名字,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惜……
崔决的视线冰冷,看着其中一名高大鲁州军突然出手,将另一名鲁州军打倒在地,又拔出佩刀,刺入他的胸膛。
他将慧蕴推到一边,重新回到关有崔决的牢房前,解开牢锁。
“还能走吗?”
而崔决如早已预料一般,扯出一丝苍白又病态的笑容:“来的很准时,张兄。”
张乾走到崔决面前,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从锦囊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到崔决口中,皱着眉头说:“他们下手太重了。”
“若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崔决吞下药丸,又被他扶起,重重地咳了几声,问他:“鲁州节度使呢?”
“被俘。”张乾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崔瞻远会在今日于他在城外汇合?”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不过我已经按照你的安排,不大动干戈将鲁州军一举围剿,只在城外设了埋伏。”
崔瞻远十分狡猾,不是崔决亲自当饵,崔瞻远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
而不用他们的兵来换鲁州军,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要抓到崔瞻远,他必须要下点血本。
至于因救他而无意中救下的那个和尚,崔决也没想再去管他。
但当他一瘸一拐地从慧蕴身边走过时,便听到了慧蕴的一声叹息。
“罪过,罪过。”
“施主请留步。”
慧蕴站在血泊中,蝉衣上却是那倒地不起的人身上溅出来的血。
又似邪魅的妖惑,又似无欲的神佛。
不过,是妖也好,是佛也罢,都不能阻止他。
若这个慧蕴想要做什么,崔决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地从他身上踏过去。
只听他说:“万事有因有果,施主在扭转命数时,也无意中改变了我的命运。”
固执的和尚。
崔决心里想,若是再多嘴一句,就杀了他。
“施主若是执意如此,那么贫僧再送施主一句话吧,有因有果,有始有终,施主曾用自己的命数换得的东西,唯死,方破。”
他微微颔首,算是对慧蕴的一个回应。
张乾身上的盔甲被他开裂的伤口染红了一片,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还能走?”
“尚可。”
扯到的伤口依旧会狰狞地裂开更大的口子,只不过此时吞下的药丸起了,他全身已经被麻痹地失去了大半的知觉。
“你的手废了几只?”
“一只,右手手筋被挑了。可以恢复七成,不会成为残废,如果有燕娘的照顾,估摸可以恢复八成以上。”崔决咬着牙,薄唇毫无血色,他颇有经验地开口,似乎打算在这个严肃紧迫的时刻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韩双是否在外面?让他帮我先简单处理下伤口,捉崔瞻远,我必须在。”
……
徐燕芝在崔瞻远的马车上一连待了几日,才从蜀州赶到鲁州境内。
幸好这几日,崔瞻远好似有其他打算,并未对她做什么。
不然的话,自裁这事,她做得出来。
她被他关在了马车里,独自一人出去了。
不多时,徐燕芝听到车外升起阵阵短兵相接的声音,东砍西斫之下,她所处的马车也不能幸免于难,在她第八次试图打开车门时,一枚弓箭射了进来,差点将她整个肩胛骨射穿。
徐燕芝惊叫一声,再不敢靠近车门,只敢站在车中央,拿着一些看着厚实的物什将自己围住,避免可能受到的伤害。
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感觉到了马车的行动,车轮滚滚,她整个人被带着往前一倾,额头磕在地面,肿起了一个小包。
徐燕芝又一次感受到她在肃州逃命时,因为马车的颠簸被震得反胃,她身形一歪,在差点压在那根射进来的箭时,车门登时被打开,被崔瞻远提着胳膊拽了出来,险些摔倒了地上。
“你!”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他塞下一颗药丸,脖颈前横上一把弯刀。
她不敢再动一丝,生怕刀剑无眼,划破了她的喉咙。
崔瞻远扯着她来到一处悬崖前,悬崖上呼啸的风,如同冷刃一般拍打在她脸上,黄裙翩飞,扬起汹涌的浪。
“你们都别过来,让崔决一个人过来!”崔瞻远掐着徐燕芝的后颈,刀架在前面,对着一众弯弓持剑的士兵威胁道:“不然我就让她死,你知道,我做得到!”
此时此刻,徐燕芝才知道崔决就在不远处,他穿着一身深红色的劲装,却是被人搀扶着。
她看的不真切,只觉得他面色发青,浑身颤抖不止,呼啸的山风,似乎也要将他吹到一般。
他……受伤了?
崔瞻远狞笑着:“你也莫再做无谓的挣扎,若崔决拿你换我的命,也别来找我,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他在说话时,徐燕芝的心却猛地一颤,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中散发出来,又纠到一处,从微颤的唇齿中发出:“是你……?”
——‘徐娘子莫再做无谓的挣扎,下去之后,也别来找我们,我们也只是奉旨行事。’
“什么是我?”
这如出一辙的口吻,让她几乎在一刹那,就对上了曾经那个在将她从后宫中掠走,从城墙上推下去的那个黑衣人!
当时,世人都认为尊为“太上皇”的崔瞻远已经“驾鹤西去”,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他假死而归,劫持了她!
是他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