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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昧被街道上传过来的突如其来的杂沓的马蹄声打断了思路,也就没有顾得上再继续和张公子说话,他忙抬起头来向窗户外面的街道看了过去。
只见几个趾高气扬的军官骑着几匹棕褐色的高头大马从街道那边的青石路上呼啸而来,马蹄嗒嗒嗒嗒敲打着街道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后面紧跟着几列身穿黑色盔甲的士兵,手里整齐地拿着长长的银枪,神情严肃地分列在街道两旁,押着两匹黑马拉着的一辆上面放置有一个粗木牢笼的囚车缓缓地朝这边驶了过来。
只见这个牢笼里站着一位形貌清癯、神情傲然的老人,那老人虽然鬓角已经斑白,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他身上带着脚镣手铐,在囚车左右晃荡的时候,那脚镣手铐拖着的长长的铁链就在囚车上面当啷啷地响个不停。
老者的脖子上还夹了一个沉重的木枷被搁置在牢笼上面,以致他的身体和头都不能够自由活动。
老者嘴唇干裂的已经拉开了好几道口子,显然,押送他的士兵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给他水喝了。
他头发有些零乱,又脏又破的囚衣上到处都有斑斑点点的已经干涸了的深红色血渍,显然在监狱里他没少遭受狱卒们的严刑拷打。
囚车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老百姓,里面有老人,有小孩;有男子,有妇女;有束冠的青年学子,有清纯秀丽的少女;有富裕的商人,有睿智的学者;有普通的农民,有挑着担子的贩夫;有衣着讲究的士绅,有衣裳褴褛的乞丐。
此刻他们一个个身穿浅色的衣服,神情非常地沮丧黯然。
只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们纷纷攘攘地在哭喊着一个听不太清楚的名字,这些人还时不时地低下头用手擦拭一下眼睛里的泪水。
哦,钟离昧侧耳细听了老半天,才终于听清楚了,他们在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喊着:“鲁伯啊、鲁伯,鲁伯啊、鲁伯。。。。。。”那声音凄厉苍凉,显然是心中悲痛难耐。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往日绰绰有余的青石街道今天竟然显得地狭人稠。
接踵而来的人群把宽阔平坦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拥挤不堪,大家都挤作一团,只见人头攒动,每前进一步都十分的困难。
钟离昧和韩信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从酒肆里面向街道上仔仔细细地瞧去。
钟离昧眼睛的余光看见坐在旁边的那位年轻俊逸的张公子看到外面这种人潮汹涌的情况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他赶紧侧过脸,悄悄地问张公子:“张贤弟,我看你的表情好像知道外面这件案子的真实情况似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这位老伯到底犯了什么样了不得的重罪呢?
他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还是犯上作乱、图谋不轨的逆臣贼子?值得官府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派出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官兵来沿途押送,如此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脚镣手铐,重伽加身?
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个人不像我说的那两种人那样的凶狠残暴,那样的十恶不赦啊,我看他倒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箪食瓢饮的饱学之士!”
“钟离兄慧眼如炬,小弟佩服!
这位老伯名叫鲁伯,是湘县一位非常有名的儒生。
他一生酷爱诗书,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他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变卖了自己的祖产办了一个私学,一心一意地在湘县培养学生们熟读四书五经。
湘县许多读书人都是他辛辛苦苦地亲手培养出来的,很多有名的儒生都是他的学生或者学生的学生。
他真正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后面跟着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他教过的学生和学生们的学生以及这些人的亲人家属。“张公子神情黯然地答道。
“鲁伯一生心血全在私学,天天醉心于诗书,废寝忘食地乐在其中。
官府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个冷酷无情、不容商量的焚书令,不准他再教读诗书,还不等于要了他的老命。
所以焚书令出来以后,官府到处悬榜重赏,要求大家告发周围的人有没有违反焚书令的情况。
他就被一个利欲熏心贪图官府赏金的邻居告发了,说他不但没有上缴自己收藏的大量的诗书,而且还在偷偷摸摸地教授学生们学习诗书。
官府查明事实真相以后判其弃市(在人众集聚的闹市,对犯人执行死刑)。
今天正是他要被行刑的时间,这些凶神恶煞似的官军正在把他押赴刑场。”张公子哽咽着继续说道。
钟离昧听到这里,被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眼睛里闪烁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好似一头被人踩了尾巴的猛虎,立马就要咬人似的。
他对店小二大声急呼道:“小二,赶紧给我拿一壶好酒过来!”
店小二忙脆声答道:“好咧!”不大一会儿,就拎了一壶好酒赶过来了。
钟离昧提着店小二放在宴几上的那壶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酒肆。
他稳稳当当地来到街上那辆缓缓移动的囚车面前,用洪亮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慢着,让我给这位老伯送一壶上路酒再走!”
那声音就像天空中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轰然炸响在正兀自乱哄哄的街衢上。
骑在一匹棕褐色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的带头军官怒不可遏,他歇斯底里地用手里拿着的马鞭指着钟离昧恶狠狠地大声怒吼道:“你是干什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胆大妄为,贸然阻拦囚车,你是癞蛤蟆跳油锅——纯粹想找死。是不是嫌自己命活得太长了?还不立马给我麻利地滚一边去,小心你的狗命不保!”
这时押送囚车的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成半圆形将钟离昧挡在正中间,里里外外好几层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
士兵们都挺起手里紧握着的银枪,银枪那明晃晃的枪尖全部对准了钟离昧。
只等那个高高在上的军官把手往前一挥,下令当场击杀他,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立马在钟离昧的身上戳出千百个血窟窿,他顿时就得喋血街头、命丧黄泉。
钟离昧剑眉紧蹙,脸上呈现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义凛然的悲壮豪情。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如林般耀眼的枪尖,他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依然是那么样的从容不迫。
他昂然屹立在这些杀人如麻的士兵们面前,浑身是胆,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白衣如雪的他,稳稳地站立在那里,就恍如一颗苍劲的青松牢牢扎根在危险的悬崖上,岿然不动。
只有身后传来的阵阵微风吹得他身上穿的白衣在猎猎作响。
仿佛即便前面有泰山压顶,也决不可能让他后退分毫。
离他不远处站立在街道两旁的人们一个个都屏声静气、提心吊胆,替他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人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们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着一只等待宰杀的羔羊。
人声鼎沸的街道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军官们骑着的高头大马在微风中弱弱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