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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忽然有些感慨道:“旭尧看着,倒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他身后的侍卫也紧跟着他,应和道:“是,三皇子比刚受伤那会儿,爱笑许多。”
太子的眼前又浮现起三弟第一次看到毁容的自己时,那眼中的仓皇。他长叹一声。
“永安,旭尧的脸,真的是治不好了吗?”
“是,”那个侍卫一板一眼地陈述,“宫内十几个老太医轮番诊治,确定三皇子的脸,再无恢复的可能。”
太子又是长叹一声。
窗外,池旭尧与何明德的背影转了一个弯,消失不见。
太子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旭尧是孤最疼爱的人,他好容易求孤一回,孤怎能拒绝。”
“若是何明德愿意为孤效力,便是给了他尚书之位,也不是不行。何明晟那边,便再说吧。”
……
下午及至晚上,莲心坞的声音便没有停止过。何明德若是勉强,也能跟上他们思路,可是一连串的之乎者也实在是叫人难耐。
况且这群人讨论的许多观点,纵然是新颖出尘,却始终局限在封·建主义王朝的视角之中,何明德明知其有局限,却因为时代缘由,不能改变。未免心中烦闷,他干脆不去听,下午便一个人在一旁手谈。
好容易至华灯初上,这群人虽然依依不舍,却更不敢让胡先生劳累,便都与先生依依惜别。胡先生再三保证,非但日后自己还会再来,也会邀请自己的朋友们来讲学,众学子喜出望外,这才结伴同去。
等人走了,胡先生看着眼前的端坐的三皇子,终于问出了担心许久的话:“旭尧,你的伤如何了?知道你出事之后,老师一直很担心,可是你在宫中,老师又是一介平民,无法探望你。”
“后来知道你成婚,老师想着你必然是委屈了,可恨偏偏老师又病了,不能出门。”
胡半山直视着自己的爱徒,看他面具覆盖面部,心中伤痛。他教了这学生十年,看着他从天资聪颖的五岁小童,长到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最了解,这个学生的高傲。
得知学生容貌毁弃,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学生一蹶不振。可惜这半年间,总是阴差阳错,他不能见三皇子一面。
可是当他看到池旭尧的眼睛时,愣怔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池旭尧的眼中也有不甘与痛惜,却也有微弱的亮光。他这个学生,每每有了什么主意,打算办一件大事,眼中便会有那样的光。
眼中有光的人,是不会一蹶不振的。
池旭尧给老师斟了一杯茶,道:“有人告诉学生,学生虽然容貌毁弃,可是心性不应更改。若是只为皮囊,便一蹶不振,非但对不起老师们的多年教诲,便是学生自己也该惭愧。”
半山先生瞧了瞧远处的何明德,道:“那就是‘有人’吧?”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点点头,“长得倒是俊俏,配得上你。”
两人喝罢了茶,池旭尧扶着老师站起来。
胡半山看着这雅致的莲心坞,想到白日的情景,有几分骄傲道:“你今日表现得很好,那些孩子都对你服气得很。”
“依老师看,这些孩子日后都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你无心权势,否则他们必是你的一大助力。”
池旭尧摇摇头,“老师,莫说我这容貌,自此与那个位子无关,便是容貌未毁,我也只愿辅佐皇兄,皇兄雄才大略,心系天下,是最适合那个位子的。”
顿了顿,又说起了自己提过几次的话,“老师,您出山辅佐皇兄吧?”
半山先生详怒道:“不去不去,你那个太子皇兄,与老师的脾气可相冲。”又有些叹息,“若是辅佐你,倒是不错。”
何明德见他二人要离去,也跟了过来,恰好听见这一句,心底倒是有了几分诡异的骄傲。
我看好的明珠,果然有识之士都能看出他的好来。
何明德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老师可不能食言。”
半山先生觑他一眼,谁是你老师了?不过始终未曾反驳。
几人在浮月楼前分手,各自回家。
半山先生在车架上,闭目深思。他又想到了一年多前,他给三皇子上完了课出宫,却在御花园遇到了皇帝。
皇帝似乎是心血来潮,与他闲聊。那日皇帝很是亲切,二人说了许多家常,直到皇帝临风而立,忽然问道:“唯竹与则宁这两个孩子,还跟小孩子似的,斗地不可开交。依朕看,他们倒是不如旭尧稳重,半山怎么看?”
太子与大皇子互相争斗多年,三皇子一直为太子效力,世人都觉得,这皇位必在太子与大皇子之间。
胡半山自己清楚,他知道连三皇子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不曾想,皇帝今日,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胡半山的背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心底涌上了一股狂喜。
皇帝看他喏喏不言,自己倒笑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教导旭尧。”
一瞬间,胡半山想起了许多,三皇子从小到大,教他的老师,无一不是晏朝最优秀的,可是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只是宠爱幺子罢了。
而这个想法的来源,无非是皇帝素来纵容太子与大皇子相斗,让百官以为,储君必出于二人之间。
胡半山这回,连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皇帝笑呵呵地让身边的大太监给他递了帕子,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胡半山站起身来,内心涌起了一阵狂喜。
十年寒窗,谁不想辅佐一代明君?
可惜啊可惜啊。
胡半山睁开眼,看着夜色,心中惋惜。那一场火,断的不仅是三皇子的未来,也是断了天下有识之士的仕途啊。
时也命也,可惜啊,可惜啊。
……
蒹葭馆。
何明德在外一日,估计着自己不能给家属掉面子,一直注意着姿态。好不容易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终于是放松了些,只想赶紧休息了。
谁知刚走回卧室,便是一惊。
这卧室本是宽敞的,放了三皇子的床,窗边软塌,还能给端王布置出半间书房和一个喝茶的小客厅来。
可是如今掀开帘子一瞧,软塌没了,小客厅没了,书房的桌椅也往外挪了挪。
那多出来的空间,全让一张奇大无比的床给占了。
何明德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五百平大床吗?”
池旭尧站在他身后,也是扶额。他的本意只是想要一张可以睡两个人的床,或许再大一些,可绝不是这么一张,能让五六个他翻滚的大床。
何明德对着外头的一鸿招手,发自内心地疑惑道:“为什么我的屋里,会多出一张通铺来?”
一鸿也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端王,示意这是端王的吩咐。
端王……端王这辈子,也算是经历过不少了。可是在这张奇大无比的床面前,他还是少有的尴尬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张床?
水碧在屋外听着里面的声音,也听到了端王的久久沉默。她想到了端王早上吩咐的那句,“越大越好,”心中一咯噔。
她怀着忐忑,走进了屋内,“王爷,事出突然,这是奴婢能找到的,最大的床了。”
何明德诧异地看着水碧,又看着端王,等着一个解释。
端王……端王觉得,这才是他最尴尬的时刻。
“下去吧。”端王挥退了婢女,决定独自面对这窘境,“这是本王吩咐的……”
何明德看着那张床,又看着自己消失的软塌,再想到早晨盯着自己看的端王,忽然就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我知道了。”
端王:“知道什么?”
何明德低落道:“我这就搬出去。”
第22章 放肆
何明德失落地叹息,就要往外走,袖子却两个手指捏住了。
“本王只是觉得,深秋睡在窗边,容易受寒。”
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却似乎是担心何明德真的就此误会,因此视线一点也未曾移开。
何明德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忙先压住了嘴角的笑,佯装诧异道:“王爷换了这大床,是想分我一角被褥吗?”
端王:“……我想蒹葭馆里,应该不差这两床被子。”
何明德点点头,又低声问,“那王爷今早守在我床边,也不是因为我哪儿惹了王爷生气?”
端王……端王那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立刻便翻腾起了红色。他实在是想不到,何明德一早上居然是醒着的!
他一时慌乱,脱口而出:“你知道本王在看你?”
端王暗道糟糕,这不是承认了么?
听闻此语,何明德忍不住大笑。
冷静自持的三皇子,也有犯蠢的时候?
还挺可爱。
他正笑得欢,便觉得肋骨一痛。端王收回手,施施然走进屋里。
“你若是在笑,本王便、便……”
何明德接话,“便取我狗头。”
他这么说,端王倒不好意思了,“胡说。”
屋内烛光晃动,两人坐在书桌两端,倒是有些像洞房那日了。与那时不同的是,何明德确信,此时的端王,应当是不会再杀他了。
端王对自己的伤疤有多在意,他心中清楚,能够让自己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便是他亲近自己的意思了。
何明德有些自得,想着这么些天,终于把这只小老虎养熟了,虽然还摸不得碰不得,可是至少愿意让自己踏入他的领地了。
试问这天下,还有谁有此等殊荣?
室外,一鸿和水碧二人蹲在窗下,紧张地等着主子吩咐,担心因为床的事情,两位主子又闹出什么矛盾来。
室内,端王看着何明德脸上的笑,悄悄红了脸,却又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入夜,窗外秋风瑟瑟,那张大床上的两人在熟睡之中,却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半梦半醒见,何明德感觉怀中多了暖融融的一团,下意识地顺着那背脊,掖紧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