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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的初秋,18岁的尹谌和母亲林玉姝一起南下,来到距离首都一千多公里以外的n城。

路途漫长,下火车的时候尹谌还在为这座城市与首都截然不同的气氛愣神,林玉姝已经探听过路线,领着他乘上拥挤的地铁一号线,嘴上不住催促:“快点,再晚房东就睡下了。”

这座城市正处在高速发展、新旧交替的阶段,这种夹在林立高楼的匍匐蜷缩老楼随处可见,周边甚至还保留了许多配套商铺。

下了地铁换步行,拖着行李走过楼前的窄巷时,尹谌看见其一家店铺还亮着灯,没有招牌,里头的一面墙上挂了几件具有江南特色的旗袍,是个成衣店。

穿过坑洼不平的水泥路,所谓的“新家”就是眼前第一栋老楼里的一间狭小二居室。

一脚踏进去就踩到一块碎了大半的米黄色地砖,尹谌低头看,用脚尖碰了一下,剥离的碎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提起行李箱,尹谌绕过那块支离破碎的地面,一言不发地走进林玉姝指的那间房,打开行李箱,开始归置带来的东西。

房间隔音很差,门是关着的,外面林玉姝和房东讨价还价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尹谌耳朵里。

“面积有六平吗?看着50平都不到。”

“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呢,老楼又没什么公摊面积,我有必要在这上面做章?”

“那这地板砖怎么回事,说好的设施齐全呢?”

“冰箱空调洗衣哪样没有?地板砖可不属于合同里配套设施啊。”

“那这水池和马桶……”

“哎呀凑合用吧,不行找人来修修。看在你们外地人初来乍到的份上房租已经很客气了,住的话您签个字押一付,不租的话就请便吧。”

……

声音低了下去,尹谌知道林玉姝妥协了。

站起来环顾四周,一张靠墙的板床,一张勉强能当书桌用的木桌,边上镶着一个袖珍的双开门衣柜,样家具组成了这间简陋的卧室。

索性尹谌的行李很少,衣服塞进柜子,书摞在桌角,就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老旧的电热水器嗡嗡烧了半天还没跳绿灯,尹谌不想等,就着自来水迅速擦了个身。

总算闻不到在长途火车上闷出来的汗味,躺在床上的尹谌还是睡不着。

他平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老旧墙皮散发的霉味,盯着斑驳发黄的天花板,直到眼眶泛酸,才缓缓闭上眼睛。

次日阴天,尹谌像往常一样六点起来,推开房门出去,林玉姝已经把冒着热气的锅端上桌了。

“以后提前半个小时起床。”林玉姝边盛面条边道,“昨天忘了跟你说,这个学校高二晨读课时间安排得早。”

“高二”两个字让尹谌恍惚了下,按说今年他该升高了。他很快想起这是母亲的安排,因为n城与首都使用的课本、教授的知识有许多不同,林玉姝担心他跟不上,干脆让他重念一遍高二。

这个决定同样没跟任何人商量,尹谌也是昨天上了火车才知道的。学籍已经挪过来了,名

也报上了,在一切尘埃落定的当下,再说什么都晚了。

尹谌便点头答应,坐下吃饭。

吃完背上书包,林玉姝又从厨房探出头来:“记得学校怎么去吗?”

尹谌躬身换鞋:“记得。”

林玉姝擦擦要出来送他。

房子格局分布不合理,厨房的抽拉门狭窄,出来的时候肩膀不慎撞了一下门框,林玉姝今天第次不满地“啧”了一声。

“到新学校,跟同学好好相处。”趁尹谌还没出门,林玉姝叮嘱道,“越是小地方的学校越是要低调,把你弄到这里不容易,别让妈妈担心。”

扎好鞋带,尹谌直起腰,在门关上前低声应道:“嗯。”

n城第十五学,名不见经传,一听就是一所普通的eta高。

这个世界上的人类,除了出生时便有的男女之分,进入青春期后还会分化出第二性别。

alpha是其的佼佼者,刻在基因里的优势让他们身体强健头脑灵活,进入社会后普遍占据领导决策类的重要位置;ega以其优秀的繁殖能力和不可控的**期,是普世认为的需要重点保护的群体;而占据人口数量成以上的eta便显得平平无奇,哪里都有他们,哪里的他们都不突出。

按第二性别建立的学校应运而生,alpha自小接受精英教育,ega被高墙隔离保护,eta则随便放养,能成才固然好,不能成才便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规矩地过日子,出人头地什么的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人生目标。

是以眼前这所随处可见的eta高连门脸都跟首都的差不多,两根方柱间夹着两扇对开的铁门,门前为方便学生停放交通工具辟了块用栅栏围起的空地,此时里面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自行车,可见到校人数还不足一半。

时间方面林玉姝显然是多虑了,上惯了这种学校的尹谌对他们的了解更直观。

尹谌第一天上学,没有校服穿,经过操场往教学楼方向去时,被好几个学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

“同学。”有人喊他,“同学你哪个班的?今天开学典礼怎么不穿校服?”

喊他的人一路小跑,从背后绕到身前,尹谌站定脚步,瞟一眼男生胸前别着的“值日生”胸牌,问:“二()班怎么走?”

矮瘦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啊?二()班在2号楼楼,就是从南往北数第二栋。”

尹谌道了谢抬脚便走,男生后知后觉地追上来:“同学,欸同学,你是要去找人,还是……”

“转校生。”尹谌旁若无人地大步向前,“二()班的。”

约莫二十分钟后,教室里五十多个座位基本坐满,一个头发秃了一半的年男人走进教室,用上的课本拍了下讲台,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就此打住。

“新学期新气象,瞧瞧你们一个个没睡醒的样子!”年男人一开口就是标准的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口气,“要不要我跟数学老师说一下,前两节课别上了,让你们睡个够?”

有气无力的几句“不要”里夹杂着几声“要要要”,班主任又重重摔了一下课本:“给我都打起精神来,待会儿上课我在外面看,逮到谁打瞌睡,

大课间就把他拉到国旗下和校长并排站!”

台下的学生们又懒散地应着,有几个艰难地坐直了腰,这番“恐吓”算是起了点效果。

把新课表贴在布告栏,交代班长带几名同学去领新书,班主任把饱经蹂躏的化学课本夹在腋下刚要走,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班长忽然站起来:“老师,我们班的新同学还没给大家介绍。”

此话一出,一群如同死鱼趴在桌上的学生纷纷坐了起来,教室内外四处探寻,问班长新同学在哪儿。

班长指最后一排:“他来得早,先让他坐在那儿了。”

经提醒,班主任终于想起这么件事,走回讲台边翻开名册:“新同学叫尹……尹湛是吧?那我们请新同学上台来做个自我介绍。”

尹谌便站了起来,从过道走到讲台上。

在五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用粉从容地在黑板上写下姓名,转回身来面向大家时神情依旧冷淡:“我叫尹谌,今后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着恭敬礼貌的话,做的事也的确周到。

大家目送他回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扭头冲黑板一看,龙飞凤舞的“尹谌”两个字头顶都标了注音,尤其是“谌”字,注音有碗口大。

在同学们的窃笑声,班主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夹上书走了。

“高一的时候孙老师就是我班主任,他人很好的。”第一节课下,班长戚乐奉命来给尹谌调整座位,“可能是我们这儿很少有转学生,加上开学事多,他给忙忘了。”

说的是孙老师忘记班上多了位转学生,连人家的名字都不会念的事。尹谌本就没把这事放心上,听了班长的话只“嗯”了一声。

戚乐从第四组蹿到第一组,又慢吞吞地挪回来,表情有些为难:“班上空位不多,尹同学你个子又高,恐怕没有更好的位置可以……”

尹谌听懂了他的话:“我就坐这里。”

戚乐就是早上在操场抓风纪的值日生,这会儿见尹谌坐下来还是很高,课桌下的腿都伸不开,羡慕道:“尹同学真的好高啊,一点都不像个eta。”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谌把腿往里收了收,淡淡道:“我上学晚,比你们都大一岁。”

“那也很高啊,我敢说高那边都没有比你更高的。”

尹谌想起母亲叮嘱的话,正欲再说点什么,前排的男生转过来加入话题:“你们在聊怎么长个子吗?除了喝牛奶,还有什么长到eta平均身高线以上的方法吗?”

是个剃了寸头的单眼皮男生,刚才晨读课一下就热情地同尹谌交换了姓名,说自己叫贺嘉勋,1岁,白羊座。

戚乐:“我也想知道,不如你问问尹同学。”

贺嘉勋转向尹谌,眼神充满期待:“尹哥……”

尹谌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这让他想起另一个叫他哥的人。

眼闪过一丝阴霾,尹谌尽力克制,不让它展露在脸上。

他必须习惯带着面具生活。

把新发的一摞书往桌子间移了移,隔开贺嘉勋搁在他桌沿的,尹谌

敷衍道:“遗传的。”

开学典礼安排在第二节课下的大课间,尹谌因为没有校服,班主任怕他站在队伍里影响整体和谐,让他留在教室。

这正合尹谌的意,他怕吵,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这个五十多人的大教室坐满人的时候拥挤不堪,现下只剩他一个人,空旷反而令他浑身舒坦。

昨天睡得晚,这会儿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尹谌已经睡了15节数学课,趁着意识清醒翻开数学书,循着那半节课老师讲的重点圈了几道例题,合上书本打算趴下再睡会儿,激昂的音乐声突然炸在耳边。

《运动员进行曲》,这是整队上操了。

尹谌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早上在热心班长戚乐的带路下,他已经把这栋楼的构造摸清楚了。去两栋楼之间的回廊上走了一圈,在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刚喝了一口,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年级主任逮住:“哪个班的?为什么不去参加开学典礼?”

解释了因为没校服所以班主任让留在教室,颧骨很高面相刻薄的女主任被迫仰着脑袋打量他:“真是高二的?”

尹谌心知自己的身高在一群eta里有多扎眼,干脆告诉年级主任自己的班级姓名让她去确认,在怀疑眼神注视下转身后,拐了个弯就捞起外套上的兜帽,扣在脑袋上。

他一点都不喜欢引人注目,更讨厌被人盯着瞧。那些eta看他眼神总是带着惊讶,活像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

两口把水解决掉,空瓶捏扁扔进垃圾桶,尹谌顺便去了趟洗间。

这个学校从上到下,连老师都是eta,厕所只有男女之分。所以看到男厕的门关着的时候,尹谌即便觉得奇怪也没想太多,上一使劲,就把门推开了。

听到咔嚓一声怪响,看见脚边躺着的用来抵住门的扫帚杆折成两截,尹谌才知道对他来说的“随便一推”,对别人来说可不一定。

里头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扔在地上的东西也没来得及收拾,条件反射地先捂脸。

尹谌看了看扔得到处都是的面巾纸,再看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他的人,心里便有了猜测。

不过这与他无关。

尹谌进到里面隔间,放过水出来一洗的时候,那人正蹲在地上捡满地的垃圾,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截细白伶仃的脖子。

洗池前面的是一整面镜子墙,尹谌拧开水龙头,抬头的瞬间,视线不期然与同样看向镜子的人相撞。

那人头发蓬乱,脸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灰一块黄一块,模糊了面部线条,鼻子嘴巴都快糊到一起了。

一双眼睛倒是干净透亮,瞪了尹谌一眼就别开目光,心虚似的。

尹谌没摘兜帽,由于背光站着,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加上身材高大,整个人在狭小空间内的存在感变得尤为强烈。

哪怕他其实只是在洗,毫无窥探他人**的意图。

“看什么?”脸的颜色和脖子完全脱节的男生举起的面纸,粗声粗气口吻凶悍,眼神却躲闪着不敢冲镜子看,“没见过eta卸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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