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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半个月过去。
半个月以来,羽雯和米婕没再搭上半句话,自制服那件事后,羽雯清楚自己大概永远从米婕眼中消失了,杰出地化为空气。
桑也注意到两名后辈的关係宇宙毁灭,只差没当面互殴。
看准羽雯应是能管好嘴巴的学妹,桑便私心透露关于米婕的资讯。
米婕的姊姊叫芮琳,芮琳在费洛斯机构的风评很好,对同事友善,对病患用心,倘若给一般组所有戒护官来个总排名,桑认为芮琳绝对能在茫茫人海中挤进前十。
讽刺的是,像芮琳这样一位对病患投注满满关爱的戒护官,最后竟被自己的配属病患杀死,而芮琳被杀害的那天,恰好是米婕正式获得戒护官资格的日子。
据说米婕返家时,芮琳已被配属病患的症状化为粉末,徒剩衣物。
当下,情绪失控的米婕立刻拔枪,她对该名病患射光整夹子弹,子弹却未伤及病患分毫,满载恨意的子弹一颗颗在米婕眼中化为尘埃,病患的症状甚至把她们姐妹所住的整栋楼粉末化,失衡的米婕从三楼摔到一楼,令大腿骨折,身体多处挫伤。
该事件最后是由费洛斯特勤平息,幸运那栋楼是座老旧的矮式公寓,最高也才四楼,加上病患的症状把瓦斯管线、电路和所有可能砸伤人的建筑碎块通通风化了,受伤的人多半是摔伤,没人被东西压死也没引起爆炸,事后统计是多人轻重伤,死亡人数仅仅一人,也就是作为戒护官的芮琳。
根据政府颁定的教化值规章,超常症患者若杀害配属戒护官,其教化值将直接归零并遣送监狱,理所当然的,那名病患最后被送进了海尔安德。
半年后,负伤的米婕康復,脱离了坐轮椅的日子。
遗憾米婕并未走出失去至亲的阴霾,好不容易復职,作为戒护官的她却不断对患者发脾气,对病患口出恶言,几度差点对病患施暴。
针对这样一名失职的戒护官,费洛斯高层自然无法容忍,几次要求米婕上缴改善报告,却未见状况改善,最终只能将米婕免职。
「满腔愤恨无从宣洩,人的情绪需要出口,她将失去亲人的那份怨恨转嫁到其他无辜的病患身上,很不成熟,却也不是无法理解。」这也是为何桑和尊晟相当包容米婕。
过去的米婕有多爱她姊姊,现在的她就有多恨病患。
桑认为米婕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只能怪老天太过残忍:「大老闆邓伯伊也算体贴,他想得更远,毕肯老头认为失去戒护官职位的米婕要是去外面企业找饭碗,铁定会在职场上碰到其他患者,到时难保她不会干傻事。」
「所以邓伯伊先生才把米婕安置到阎王寺。」羽雯大致明白了。
「没错,就让米婕到阎王寺来,让她在这工作,这样一来我们还能照顾她,协助她振作,也能代替她姊姊芮琳盯着她,哪怕她真要闹脾气,一气之下揍了哪名病患一拳,自家人嘛!关起门来好处理,怎么样都比在外面惹事好,毕肯老头是这么想的。」桑始终佩服大老闆的先见之明:「『前费洛斯戒护官无故殴打病患』,那些钟爱抹黑费洛斯的媒体绝对会喜欢这标题。」
「邓伯伊先生果真深谋远虑。」听完桑的解释,羽雯沉重的心舒坦许多。
她就知道费洛斯不会轻易割捨任何人。
「不过你胆子也不小,敢用那种口气对学姊说教,别看那傢伙现在这样不三不四,当年她可是第一名考进费洛斯,就和她姊一样,你这补考生还是收敛点,你俩真要打起来,人家的近身寝技可不会输你,哈哈!」桑捧腹笑道,他完全能想像羽雯被米婕摔在地上扁。
「反正现在也没机会讲到话了,学姊已彻底无视我,有时跟在她后面出房,她门照样后甩,差点夹断我手指。」羽雯难忍叹息。
「那就找个机会道歉吧,虽然你没有不对,但终究让人感到不适,不管对方是否原谅,礼貌上还是得说声对不起。」
「我会找机会道歉的⋯⋯」羽雯自认理上站得住脚,但情感上她确实有点自以为是。
站着讲话腰不疼,换作自己遭遇相同的事也不一定能保持理智,自己搞不好会比米婕还要更任性。羽雯省思。
暂且将破裂的同事情谊摆一边。
绍翰的部分,这半个月羽雯也没和他对到半句,她没忘记修炼铁则,自己被禁止跟绍翰交流。
以往每天都得唸那头大猫几句,如今好比失去孩子的母亲,像是孩子突然长大搬出去住,让以往照三餐碎唸的老妈失去了表现舞台,这令羽雯难以习惯。
不能交谈,不代表不能偷窥。
羽雯当然会找空档去打探绍翰的情形,例如拿着扫把,假装路过绍翰的独房,佯装清扫庭院的落叶,实则偷偷观察他。
每每前去偷窥,几乎都见绍翰遍体鳞伤,他浑身缠满绷带,身体各处贴满药用纱布,十次有八次绍翰都在打坐,剩下两次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狼吞虎嚥。
见绍翰有乖乖吃饭和睡觉,这让羽雯安心不少,从那些包扎来看,阎王也确实有好好锻鍊新人。
而今天,羽雯就跟往常一样在厨房打杂,她和同事们听着收音机广播,边聊边工作。
收音机恰在播报海尔安德监狱的新闻,听到攸关海尔安德的事,羽雯随即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她人正捧着锅碗瓢盆,却闻收音机报导:「据悉,透过费洛斯特勤组调查,已于海尔安德回收厂找到死者遗骸,经鑑定,死者身份为超常症患者柯辰彦,该名病患隶属费洛斯机构,为天翔科技案犯人,死因仍须相关单位釐清,透过此事件,海尔安德的安全网再次受到各界质疑,除此之外,费洛斯未经正当管道办案的手法也让海尔安德难以苟同⋯⋯」
这瞬间,羽雯怀里的烹飪器具接连落地,发出连串响声。
辰彦死了?
辰彦⋯⋯他死了?
羽雯脑海剎时一片空白,她双眼失焦,出神站在原地。
收音机随后传出费洛斯发言人的声音:「经机构特勤组的回报及鑑定,我们研判柯辰彦已死亡多日,时间长达数月,其衣物和尸体应是被酸蚀溶液分解,特勤单位最后是在监狱的回收厂底层捞出死者的部分骨骸,再从骨骸分析出死者的身份。」
收音机接着传出记者的提问:「但从不法管道取得这些资讯,这样的手段似乎难以让人认同,甚至有民眾认为费洛斯竟能潜入海尔安德,那不就有能力私下带领其他病患越狱?针对这部份的质疑,你们有何看法?」
「未经海尔安德批准就私自调查,我方高层会再和海尔安德管理层协调,但我们也希望民眾加以思考,为何宣称能妥善安置病患的监狱竟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暂不多做揣测,只希望海尔安德给我方一个交代。」
羽雯两眼无神杵在原地,她一片惨白的脑海这才浮现那名左臂纹有条码刺青的男孩。
若不是那名男孩,原本厌恶病患的她根本不会踏上成为戒护官的旅途。
彷彿时间倒流,循着这辈子印象最深的记忆,羽雯倏忽想起男孩将她从地拉起的那天。
闔眼,她任凭男孩从地拉起,他牵起她的手,他们成为彼此第一个朋友。
张眼,那名男孩就被残酷的现实抹灭,令她的手掌抓空。
羽雯垂头注视掌心,她再也感受不到男孩手心传来的温度,更没法握住冰冷的现实。
辰彦死了?
辰彦⋯⋯真的死了?
收音机持续传来媒体的街头访问:「这种事很正常吧?听说海尔安德里的病患经常杀来杀去,很多低评级的病患进到那,没几天就会被搞死。」
「这称不上新闻,前阵子不还报出病患活活饿死在里头?狱警毒打病患也是海尔安德的日出啊!东升西落懂吗?天天上演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犯人活该吧,这种事本就该一直发生,就是要让超常症病患明白海尔安德多可怕,那些病人才不敢随便干坏事,个人支持监狱私刑,超常症患者就该通通关进去,最好全部死在里头。」
民眾的冷言冷语连番播报,幸运的是羽雯压根听不进去,因为现在的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宛如身处死寂的世界,佇立于世上最孤单的角落,羽雯听不见任何声音,视野一片模糊,她自觉失去五感,几度以为自己也从世上消失。
辰彦死了。
那名温柔的男孩永远离开了。
许久,乘载遗憾的泪沿双颊滑落,万分悲痛令羽雯重新恢復知觉,重返现实的她双腿发软,就这么跪倒在厨房。
双膝跪地,两臂交叉,羽雯环抱自己发抖,她低下头啜泣,知道周围同事正逐渐靠过来,羽雯不断在心中强逼自己镇定。
冷静,快把情感抑制住。
别哭,不准哭,别让大家替你担心。
戒护官要懂得控制情绪,不能让病患担心。
快停下来啊林羽雯,别再哭了!
跪地的羽雯咬牙颤抖,复杂的情绪全集中在她脸上撕扯,理智与情感纠结成团,之于幕后主使者的愤恨、对辰彦的思念以及此刻作为戒护官的职责,矛盾的思绪令羽雯心悸,她大口喘息,面色苍白,似乎就要喘不过气。
「她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喂!羽雯你还好吗?你没事吧?老天她好像要缺氧了!」
「羽雯你听得见吗?多少给个回应啊!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啊!」
「快去叫桑!快快快!羽雯的样子不太对!」
伙房转眼陷入混乱,眾人将羽雯团团围住,有人递水,有人拍背,有人前去呼救,但紧缩成团的羽雯始终没予回应,她越是呼吸表情越是痛苦。
一旁的米婕同样看在眼里,见羽雯突然跪倒,米婕罕见露出担忧的神情,她先是隔着人群观望羽雯,随后又转头瞥向收音机。
柯辰彦?难不成是她的熟人?
横竖都是榜首考进费洛斯,米婕约莫猜到令羽雯崩溃的原因。
但在釐清主因之前,眼下的紧急状况得先处理。
「通通给我退开!你们越是围着她看,只会害她更紧张!」米婕一把推开人群,她全速靠向羽雯,清楚这是过度换气的症状:「没念过书就别挡在这碍事!你!给我把僧服脱了!动作快!」
「啥?你这臭丫头啥口气!信不信我扁你!」被指到的病患立马回嘴。
「少囉唆!作为病患就安分听戒护官的话!快把衣服脱了!」米婕一眼瞪退在场所有病患,她犀利的眼瞪得他们冷汗狂喷,那份源自使命的气魄轻易就让病患从命:「还有你!马上去洗条热毛巾来!然后你!给我去把收音机关掉!动作快!」
下完令后,米婕迅速将羽雯身子放平,她接过病患脱下的僧服,俐落将其摺成枕头并放到羽雯后脑。
待热毛巾递来,米婕便将温暖的毛巾横向盖住羽雯的眼部,连贯动作一气呵成,这么做能让羽雯舒服些,也能让她有安全感。
很快的,伙房不再有收音机吵杂的声响,仅剩躺平的羽雯大口喘息以及米婕的安抚。
米婕轻握羽雯僵硬的手:「别急着换气,放慢呼吸,很快就没事了。」
羽雯没能给予回应,她勉强点头,尽可能在身侧学姊的引导下放缓吐息,虚弱的脸这才逐渐恢復血色。
至于一旁围观的伙房同事,他们个个不敢发出多馀的声音,那些刺龙刺凤的病患们全都惊讶地站挺站直,随时等候吩咐,他们没人见过如此干练的米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