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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浩荡,苍穹如血。
一条巨大的白龙呼啸而至,将一个渺小的身影扔下地来。栗急忙飞身跃起,用狐尾接住了那个身影,却是奄奄一息的涂山川。
白龙在半空之中化为人形,一名白衣女子足踏天风,落下地来。
白姬的身上伤痕遍布,她露出披帛的手臂上可见蛛网般的斑驳焦痕,那是被九头狐妖吐出的地狱烈焰烧伤的痕迹。白姬的衣裙上浸染了深浅不一的蓝色,仿如温柔的海洋,那是她的血。
元曜忍不住流泪,道:“白姬,你伤得重不重?疼不疼?”
白姬伸出手,擦去元曜脸上的泪水,微笑道:“我没有受伤,一点也不疼。轩之,你不要伤心了。”
离奴一见白姬,急忙道:“主人,快来救离奴!”
白姬走向离奴、孙上天、苏媚儿,她查看了一下狐筋索,皱起了眉头。
白姬起身,望向不远处的涂山川,道:“把他们放开。”
涂山川倒在栗的怀里,冷冷一笑,道:“白姬大人神通广大,为什么不自己去放开他们呢?”
栗恳求道:“阿川,放了他们吧,你别再错下去了!”
涂山川冷哼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老狐王走过来,道:“涂山川,你为什么要做下这些事情?残害同类,你怎么下得了手?”
“哈哈哈哈——”涂山川狂笑起来,道:“同类?你们这些狐狸,谁当我是同类?就因为我涂山氏与人类通婚,又失去了往日的荣耀,你们便瞧不起我们!我从小受尽了欺侮,你们侮辱我的祖先,践踏我的尊严,嘲笑我的存在,如果我们是同类,你们不是一直在残害同类么?再说,没有老狐王您暗中襄助,我还真没办法成功。你以为杀死狐狸,剔骨酿酒的人是栗,所以一直默默地替我处理残骨,你不也是残害同类的帮凶么?”
老狐王闻言,浑身颤抖,无法反驳。
胡十三郎厉声道:“阿川,二哥是你杀的吗?”
栗浑身一颤,用如刀刃般的目光盯着涂山川。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不管涂山川杀了多少狐,害了多少人,做了多少错事,他都愿意假作不知道,故意不去探究,用他的九尾包庇他,保护他。可唯独如果涂山川杀了胡辰的话,他无法原谅他。胡辰是他的二哥,是他的家人。如果说涂山川重要如他的左手,那家人就重要如他的右手,左手和右手一样重要。
涂山川望了栗一眼,道:“我没有杀胡辰。我承认,终南山里的千年狐妖,金五郎、赤七、小茗、阿宽、离殇都是我杀的,可我没有杀胡辰。”
栗松了一口气。
老狐王疑惑地道:“那辰儿是怎么死的?”
涂山川冷笑不语。
栗道:“父亲,事到如今,阿川没有理由说谎,他说没有杀二哥,那就是没有杀二哥了。”
胡十三郎疑惑地道:“那二哥是谁杀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谜底。
白姬低头望向苏媚儿,笑道:“苏姑娘,你说胡辰是谁杀的呢?听说胡辰死的那晚,你从他房间里出来,浑身是血。”
苏媚儿本就脸色苍白,闻言浑身一抖,面如白纸。
“不是我……是……是阿宽干的,但是我们没有剔骨……我们……”因为恐惧于白姬的威慑,苏媚儿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切。
原来,因为孙上天窥破了苏媚儿行为不检的隐私,告诉了胡辰。胡辰想退婚,他给有苏氏留了颜面,私下约苏媚儿坦白一切,并让她去向老狐王提出解除婚约。因为老狐王已经放话说胡辰会成为下一任狐王,苏媚儿并不想退婚,她诱惑胡辰不成功,便心生怨恨,图谋杀死胡辰。
苏媚儿想成为纯狐氏的狐后,如果胡辰活着,她就无法达成目的。因为胡辰活着,就会成为狐王,但不会娶她。只有胡辰死掉,她才可能想办法嫁给另一个将会当狐王的人,比如栗或胡十三郎,达成当狐后的目的。
那天晚上,苏媚儿看见胡辰找孙上天喝酒,孙上天却喝醉了不省人事,便叫来了阿宽,一起谋杀胡辰。
胡辰喝得醉醺醺的,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丝毫防备,就被潜入房里伏击多时的阿宽一爪捅进了胸腹。
胡辰流血倒地,不再动弹。苏媚儿和阿宽见胡辰死了,打算嫁祸给孙上天,他们把沉睡如死的孙上天弄来了胡辰的房间,还把胡辰防身的刀放在孙上天手边。
苏媚儿哭得梨花带雨,道:“胡辰是阿宽杀死的,与我无关。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如果他不起退婚的念头,就不会死了……”
胡癸在旁边听见了,念及一母同胞的胡辰从小对自己的疼爱,忍不住悲从中来,怒从心起。他扑过来一把掐住苏媚儿的脖子,怒道:“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二哥死得好冤,我掐死你为二哥报仇!”
苏媚儿被掐得脸色发紫,元曜急忙去阻止,道:“癸兄弟,你先住手,杀人偿命,她跑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辰兄弟为什么会被剔骨……”
胡癸松开了手,哭道:“二哥的尸体不见了,他的坟墓里是空的……”
“什么?”元曜吃惊。
“咳咳咳,你这糊涂虫又在乱说什么?”老狐王连连咳嗽,道。
胡癸道:“白姬大人让我去挖二哥的墓,我去挖了,墓里是空的,没有二哥。”
“咳咳咳——”老狐王惊得咳嗽连连。
白姬嘴角勾起一抹诡笑,道:“老狐王,胡辰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老狐王停止了咳嗽,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了白姬您……辰儿并没有死,现在正沉睡在酒窖里,我打算过了这阵子,等局势稳定了,再让他醒来。然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既然不想当狐王,就随他去浪迹天涯吧,反正对于狐族来说,‘胡辰’已经死了。”
老狐王缓缓道来,说出了隐藏在心底的一切。
老狐王发现自家酒窖中不对劲与胡癸在终南山中发现千年狐妖被剔骨的尸体差不多是在同一时刻。
悬崖酒窖倚靠山势而建,处于山腹之中,其中岔路众多,洞穴如迷宫。老狐王爱酒成痴,收集了不少世间珍酿,藏在酒窖里。他还在酒窖中开辟了一处设备齐全的酿酒处,闲来无事时按照一些古籍孤本上的记载,炮制一些已经消失于世间的美酒。
老狐王发现有人进了最底下的储藏室,在动他珍藏的般若酒。那人把一坛般若酒换做了百果酒,又原封不动地封起来,虽然做得滴水不漏,却没有逃过老狐王的法眼。
老狐王不动声色,暗中观察。因为出了终南山狐尸的事,老狐王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终南山那边,对酒窖这边并未十分上心,他以为只是谁贪酒喝所以盗酒,没有往更深处想。这期间,三坛般若酒全都被换成了百果酒。
终南山那边,胡癸又先后发现了金五郎、赤七、小茗深被剔骨的尸体,老狐王万分恐忧,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老狐王无意之中在酒窖里发现了带血的狐骨。他深入探查一番,竟发现有人在一处隐蔽的洞穴里拿般若酒炮制狐骨酒。
洞穴之中,有一个一米见方的大肚琉璃坛,里面装着金色的般若酒,般若酒之中,浸泡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骨丸。洞穴的地上,画着诡异的图案,似乎是某种炼制骨丸的阵法。洞穴的角落各处,散放着一些带血的碎骨,和斫骨的利刀。
老狐王查看了碎骨,发现竟是狐骨!他心中恐惧且愤怒,他不动声色,暗中潜伏,想揪出这个人。然而,老狐王吃惊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栗。
老狐王一下子仿佛苍老了一百岁,他本身优柔寡断,思前想后,竟忧思郁结,生病了。
这时候,胡辰回来了,因为狐王之事,父子两人起了争执。老狐王一看众子女,没有一个能承担责任的,想到纯狐氏的未来,不由得钻了牛角尖。
栗,其实也不错,他聪明勇敢,野心勃勃,像极了他的曾祖父——那个智勇无双,辅佐涂山氏建立青丘狐之国的人。如果栗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王者,能够带领纯狐氏开疆辟土,建立一个属于纯狐氏的翠华狐之国。不像他,窝囊了一辈子,除了攒了些家财,也没什么建树。胡辰不愿意当狐王,强扭的瓜不甜,硬把王冠按在他头上,纯狐氏的将来也堪忧。十三郎又太小了,他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来不及等他长大了。放眼望去,也就是栗合适承担纯狐氏的重担了。
栗剑走偏锋,残杀众狐,炮制狐骨酒增强力量。老狐王虽然心中不好受,但私心作祟,还是假作不知道,并暗中帮栗收拾他不小心掉在酒窖各处的残骨,还让胡癸去处理掉那些被剔骨的狐尸,毁尸灭迹。
老狐王一边良心受折磨,一边又私心作祟,内心非常煎熬,也十分忧惧。毕竟纸包不住火,事情迟早会暴露,金五郎、赤七、小茗的死迟早会被发现,引来众狐族的责难。别的狐族都有死者,纯狐氏没有,这些狐又都是死在翠华山附近,纯狐氏实在难逃干系。
胡辰回来之后,总是因为狐王之事跟老狐王吵架,老狐王怒火攻心时也会说出如果胡辰死了就好了的气话。谁知,这话竟被糊涂的胡癸记在了心里,后面胡辰死了之后,他怀疑是老狐王干的,还担心自己知道得太多,也会被老狐王灭口。
老狐王内心煎熬的顶点,是在那天早上得知胡辰被杀,看见了胡辰的凄惨死状时。那一瞬间,他惊怒攻心,他以为是胡栗干的,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让他崩溃了,一下子倒在地上,自此卧病在床。
老狐王虽然惊怒心痛,但并没有说出一切,这件事情太大了。老狐王自我煎熬,在病榻上反复思量,最后做了一个决定,继续纵容胡栗。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胡辰,不能再失去胡栗了。孙上天被抓了一个现行,老狐王就顺势把责任都推给狐狸的宿敌——道士。不过,考虑留一条后路,老狐王并没有同意胡栗杀孙上天,而是把他囚禁了。
有一天晚上,老狐王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又去酒窖给胡栗拾骨善后。他走过弯曲的岔道,穿过迷宫般的洞穴,去往胡栗炮制狐骨酒的密#穴。
老狐王心情很沉重,因为这一次,狐骨酒里泡着他的二儿子。
老狐王还没走到密#穴,却发现一只狐狸躺在一个角落里,他急忙过去查看,吃惊地发现竟是胡辰。胡辰还没有死,只是昏迷着,他胸腹有伤,被人包扎好了,嘴里还有狐骨酒的味道。——想来,是狐骨酒保住了他的性命。
老狐王心中大喜,不由得热泪盈眶,胡栗终究还是良心未泯,没有对自己的哥哥下毒手。可是,胡辰房间里被剔骨的狐尸是谁的?那狐尸乍一看去,十分像胡辰,老狐王惊惧之中也没细看,后来因为病倒,更没看过胡辰的尸体。
除了埋葬胡辰的地点是老狐王选的,殓尸埋葬之类的事情都是胡栗去做的。死的狐狸是谁?埋葬的是谁?胡栗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老狐王想不清楚,但也决定不想了,无论如何,胡辰还活着,就是好事。
老狐王把胡辰藏入了酒窖中的一个隐秘洞穴里,给他拿了青木之精含着,养伤续命。老狐王又施了睡眠咒,让胡辰沉睡一阵子,毕竟现在让他醒过来,走出去,是万万不行的。
老狐王说完这一切,顿时委顿在地上,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胡十三郎眼泪汪汪,道:“太好了,二哥还活着……”
栗也松了一口气。
苏媚儿听见胡辰还活着,惊惧不已。
孙上天得知好友没有死,因为惊喜竟至流泪,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阿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猴生难得一知已,你死了贫道都觉得生而无欢了。贫道只有你这一个好友,我们还要一起去游历四方呢!”
离奴瞥了激动的狌狌一眼,杠道:“怪哉!怪哉!难道只有爷一个人认为这狌狌疯了么?一个牛鼻子道士居然喊起了阿弥陀佛?”
孙上天擦了擦眼泪,骂道:“你这遭瘟的黑猫,不许学贫道说话!只要阿辰能活着,别说念阿弥陀佛,贫道就是剃了头发去当和尚天天念经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