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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欲晓舔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正要进门,耳朵里听到哒~哒~哒~慢吞吞下楼的声音。整栋四层楼里,只有林普下楼是这个声音,因为他个儿矮腿短,要一阶一阶下。
“林普你想不想吃糖葫芦?”
翟欲晓笑嘻嘻盯着正捧着饭盒下楼的小孩儿。
林普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他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两串糖葫芦,轻轻抿了抿唇。林普太小了,能走到的地方有限,在他能走到的半径里,并没有卖糖葫芦的。
“你叫我姐姐,张个嘴儿就行,我就给你吃。”翟欲晓期待地望着他。
“也得照(叫)我哥哥。”花卷捧着右半边脸也道。
林普倏地收回目光,唇珠微微嘟起来,他不再看这两个人,哒~哒~哒继续下楼。
花卷一路目送林普继续向下,忍不住说:“他咋长这么好看?咋这么好看?”
翟欲晓催道:“你赶快把礼物给我,糖葫芦下回再给你吃啊。”
花卷龇牙咧嘴用眼神洗礼了下吃不到嘴的糖葫芦,转头抱回个粉盒子给翟欲晓,翟欲晓接着就往楼下跑,一声短促却响亮的“谢谢卷卷”震得花卷头晕。
林普正乖乖坐着等着自己的水饺,几个不睡午觉的坏小子跑过来,围着他瞎起哄。其中起哄最大声的小胖子还手贱地抢了他饭盒的盖子。林普垂着眼睫不理他们,紧紧攥着自己的十块钱,这回切记钱不能丢。
“干啥呢?”正煮水饺的大叔嘴里叼着烟回头瞅着这群泼猴,“盒盖子还给人家,不然小心我用铁勺敲你们,我可警告你们,我这一铁勺下去你们得哭晕过去。”
小胖子的爸爸是单位里的小科长,他作为“科长之子”,自诩见多识广,可不在乎路边脏乎乎小店里一个做饭的。小胖子嘲讽地“呸”吐了口唾沫,盖子往地上一撇,抬脚就踩上去了。
饺子大叔“啧”一声,作势上前,小胖子的小伙伴们不讲义气地“呼啦”退后,小胖子色厉内荏盯着饺子大叔拎在手里的铁勺一动不动。
“薛大头!我告你妈!”
翟欲晓站在店门口,腿边放着一个粉盒子,她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神气叉腰。
“你去告一个试试,小秃驴!”小胖子薛景趁势迈向翟欲晓,“巧妙地”离开了饺子大叔铁勺的攻击范围,他涨红着脸继续威胁翟欲晓:“我让我爸爸开除你爸爸!”
翟欲晓听到“小秃驴”三个字立刻炸毛了。她虽然头发稀疏细软且黄,但绝对称不上秃。她大步过来非常霸总地将仅剩的一串糖葫芦硬塞到林普手里,然后伸手就去抓薛景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至于饺子大叔都懵了。
翟欲晓小朋友打架不喜欢扯头发,因为自小就知道头发的珍贵。她喜欢抓和咬。薛景家里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实在下不去手跟小女生打架,但躲又躲不开,不到三分钟就“哇”地哭了。
饺子大叔最后哭笑不得将翟欲晓从薛景身上拽起来了。翟欲晓起来以后镇定自如地给自己重新扎紧了小辫儿。她用犀利的眼神警告地点了点林普,林普垂着眼皮,乖乖咬下一颗沾着糖浆的草莓。
——是一颗草莓和山楂混装的糖葫芦。
两人一起回去的路上,翟欲晓搂着粉盒子,粉盒子上面放着装着水饺的饭盒,她数度回头盯着林普老也吃不完的糖葫芦,属实是馋,嘿嘿笑着腆脸要求:“再给我吃一颗。”
林普眨巴着眼睛,他瞅瞅沾着自己口水的糖葫芦,再瞅瞅眼巴巴的翟欲晓,听话地将只剩下两颗的糖葫芦棍伸向翟欲晓。
翟欲晓还没进门,薛景妈妈的电话就打到家里的座机上了。
薛景的妈妈是这么说的:柴彤啊,刚薛景回家,我一看后脖子上胳膊上都是牙印儿,一问是跟晓晓打架了。你赶紧去看看晓晓有没有伤着哪里。小孩儿打架没个轻重,哎呀,都可烦人了。
柴彤正因为班里两个好学生成绩下降的问题堵心,一听翟欲晓回家不到俩小时就惹事儿,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所以翟欲晓没心没肺地哼着小调一进门,就被柴彤拎起来在屁丨股上踢了两脚。翟欲晓多机灵啊,她根本就不问“妈你为啥打我”,闭着眼睛嚎了两嗓子,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跟着就去拆花卷的礼物了。花卷的礼物是一件两件套的公主裙,显然是花卷妈妈给挑的,可太漂亮了。翟欲晓抽搭着试衣服去了。
翟轻舟夜里回来,柴彤跟他说了白日里的事儿,问:“用不用去薛科长家道个歉?我听着他老婆电话里有点阴阳怪气。”
翟轻舟洗坐在沙发上泡脚,不当一回事儿说:“科长不计较这个。”
翟轻舟在大都的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薛景的爸爸确实是他的上司,但是是没有权利开除的那种。两人虽然是上下级,但私人关系一直很好。
深夜里,翟欲晓合下故事书正准备睡觉,翟轻舟轻手轻脚推门进来。
“爸爸。”翟欲晓揉着眼睛叫。
翟轻舟应一声,他将她的故事书移到桌上,以防她半夜翻身硌着,轻声问:“今天跟薛景打架了?”
翟欲晓一语不发将脑袋埋到被子里面。她向来不怕柴彤的巴掌,但怕翟轻舟的两片嘴皮子。柴彤的巴掌虽然高高扬起,看着可唬人了,但是落在屁丨股上其实并不疼——那毕竟是亲妈。但翟轻舟的嘴皮子吐出来的话却总是令人脸上火辣辣的。
翟轻舟任她龟缩着,耐心地跟她讲道理:“我要是你,我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跟薛景打架,因为胜之不武。人家薛景只要不还手,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胜之不武”翟欲晓没有学过,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立于不败之地”里的“不败”是什么意思她知道。
翟轻舟继续道:“如果对方不是薛景,晓晓你还敢动手吗?你肯定不敢,对不对?你就是仗着薛景肯定会让着你,跟以前一样。但是薛景的忍让是让你适可而止的,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适可而止”翟欲晓也没有学过,但是“得寸进尺”她知道。每每她的要求多了过分了,柴彤就会让她不要“得寸进尺”。
良久,印着海绵宝宝的棉被里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使劲向外推着翟轻舟,配着一声闷闷的“我睡觉了你出去吧爸爸。”
4. 他不是哑巴  第四章他不是哑巴十月一日……
第四章他不是哑巴
十月一日国庆节,翟欲晓被翟轻舟硬按着看完电视上的阅兵仪式,跑出门玩儿了。她其实是想去找林普,但柴彤就在家里客厅坐着,她不敢上楼,只好将将就就地下楼去找花卷。
两人和附近其他家的小孩儿在胡同里蹿来蹿去。一会儿呼啦跑到最里面的胡同,盯着老头爆玉米花儿,一会儿跑到最外面的胡同,支着下巴看路过的迎亲车队。也会做游戏,跳绳、跳皮筋或者踢毽子。值得一提的是,翟欲晓踢毽子总是不能超过四个。整个队伍里男生女生都算上,最次的就是她。
“你是不是安的假脚?咋就你不行呢?”花卷发愁地问。
翟欲晓横臂一抹汗,狡辩:“是我今天穿的鞋子不行。”
他们在玩儿“过三”的踢毽子游戏。“过三”就是逢三、六、九,就必须得踢过去,如果掉了,整个队伍前面共同累积的数字都会作废,得再从零开始。翟欲晓是两个队伍都嫌弃的小朋友,是个被挑剩下的可怜虫,最后花卷说服了自己队伍的“老大”,收留了自己可怜巴巴的朋友。
但是这位朋友真不值得可怜,这都第三回掉链子了,即便队友们尽可能地给她安排踢中间的安全数字。两个队伍现在的比赛数字分别是162和0,对比十分辣眼睛。
由于花卷表示要跟自己的朋友肝胆相照,两个人最后一起被除名。
“我就不爱踢毽子,你非拉我去。”回去的路上,翟欲晓好面子地给自己找补着。
花卷没有理她,他眼神发怔,显然还没从“老大”手执鸡毛毽子面色复杂的那句“你们不回家吃饭吗”里缓过神。上午十点吃什么饭,就是赶他们走呗。
两人回到八千胡同,在胡同口,猝不及防目睹“人贩子”拐带小孩儿的现场。虽然“人贩子”跟电视里演得有些不同,岁数看着小了点,像是个初中生。
翟欲晓再度揪起胸前的哨子吹了起来。
花卷没有哨子可吹,仰头向着不远处自家的窗户嘶声叫着“妈妈”。
林普哭得整张脸都湿透了,他搂着饭盒在褚元邈的怀里使劲踢腾着,最后终于被耐性用尽的褚元邈不太温柔地扔在地上。林普爬起来哒哒哒奔向翟欲晓,他死死抓着翟欲晓的胳膊,抽搭着,劫后余生地轻颤着。
“你俩再吹再叫一个试试。”褚元邈皱眉威胁。
两人霎时都得跟个老鼠似的,不敢吱声了。
褚元邈拎起之前扔在地上的书包,在三个小孩儿瑟缩的目光里靠近。他目光带过翟欲晓胸前指头长的金属哨子,不由分说夺了,给林普挂到脖子上,呵斥道,“以后再碰上变态就吹丨丨哨子,使劲儿吹,听到没有?”
林普耷拉着长睫毛,单手搂着饭盒,不出声儿地直往翟欲晓身后躲。
褚元邈仿佛牙疼似的啧一声,他在林普脑袋上狠狠一按,转身冲着刚刚遇到林普的角落遥遥骂了句极难听的脏话,大步走了。
翟欲晓低头瞅一眼仍然在抽搭着的林普,很小大人地蹲下来抱着他,她伸出自己的小脏手在他脸上胡乱抹着,给人抹出一道道滑稽的灰黑。
“不哭啊林普,不哭。”翟欲晓轻轻拍着他。
自打褚元邈压迫性地靠近就一直贴墙隐藏自己气息的鼠胆花卷,直到褚元邈消失在前面转角才长出一口气。他有些脸红地也跟着轻拍两下,安慰好像吓坏了的林普。
林普哭起来没有声音,看着很令人揪心。
林普伸手搂住翟欲晓的脖子,片刻,一抽一抽地将脸埋到小女生稚嫩的肩膀上。
小朋友们一起回家的路上,终于不哭了的林普摘掉哨子要还给翟欲晓。翟欲晓坚决不收。翟欲晓早就不想要这个丑了吧唧的金属哨子了,王戎那个粉色带翅膀的多好看呀,虽然音量不咋大,但挂在胸前跟个小仙女似的。
“饿了。”林普突然小声道。
——林普早上起晚了,他抱着小饭盒买早饭的路上,碰到上回脱他裤子的很凶的大叔,然后又碰到同样很凶的不认识的哥哥,最后就没买到饭。不过那个哥哥知道他叫“林普”,就很奇怪。
翟欲晓没有意识到是林普的声音,她以为是花卷,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花卷。花卷出门时还洋洋得意地说自己吃了十个水饺,妈妈奖励了他五块钱。只是跑了两圈踢了会儿毽子就饿了?
花卷震惊地瞪着林普,他看都没看傻瓜翟欲晓,只默默一巴掌盖到她的脸上,手动将她的目光拨向林普。
“饿了。”林普仰头望着翟欲晓。
翟欲晓后仰着抓着花卷的脏手僵住了。
翟欲晓的眼珠子几乎要脱窗:他不是哑巴??
花卷屏息喃喃:他咋会说话??
林普又往前走了几步,见他们都没有跟上来,默默蹲在地上等他们。
翟欲晓和花卷面面相觑,两人恨不得学习动画片里的夸张剧情狠抽对方,来看看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他们跟林普一栋楼住了一个半月了,上下楼也见过十回八回了,林普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们根深蒂固地当他是个小哑巴。
翟欲晓立刻就原地绽放了,她咋咋呼呼奔过来,脏乎乎的小手唰地托起林普的脸,在他嫩得让人想咬一口的小脸上使劲儿搓——虽然她自己也很嫩——用的是澡堂子里她妈妈给她搓澡的力度。
林普躲不开被搓哭了。
花卷和翟欲晓跟着林普来到他家。林普家里的布局跟翟欲晓和花卷家的一样。但林普家里比较干净,一是因为没什么玩具,二是因为林普是个时刻惦记着物归原处的小朋友。
花卷最近跟妈妈学会了做蛋炒饭,他回家偷偷盛了一大碗昨日中午的剩米饭,趁着林普家冰箱里的鸡蛋和打蔫的芹菜,踩在小凳子上给林普做了一份香喷喷的蛋炒饭。
——在做饭这方面,花卷是极有天赋的,只是一碗蛋炒饭,已初见端倪。
林普埋头吃得脸红红的,一脑门汗。
翟欲晓实在馋得不行,向前伸着脑袋,要求他:“再给我吃一口。”
林普的手抓在勺柄中间的位置,他使劲挖了一大勺蛋炒饭,眨巴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给翟欲晓送到唇边。
花卷高兴得没边儿了,两位小伙伴争相吃着,太给面子了。
“也给我尝尝。”花卷也伸了脑袋过来。
林普再度深挖了一大勺,慢慢送到花卷唇边。
午饭前,翟欲晓和花卷依依不舍地与林普道别,同时与之约定下午再来。林普家里没有大人,三个小朋友准备下午买些零食一起看动画片。
然而三个小朋友在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有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翟欲晓撂下碗正准备往外蹿就被柴彤横眉拎进书房里写作业了。花卷的妈妈倒是不管花卷写不写作业,但却要求他必须午睡。林普坐在没有打开的电视机前一直等着他的小伙伴们,最后等睡着了。
褚元邈本来是要去一个退休的老教师那里补习的,因为经过胡同看到令人糟心的一幕半途下车了,解决完事情眼看时间来不及,索性给老师打个电话,表示不过去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退休的老教师也曾是自己妈妈的老师,他个目中无人的小子是不会打这通电话的。
“你给谁当爹都不合格。”褚元邈回家拎着书包路过褚炎武,突然不阴不阳地这样说。
褚炎武正打电话训斥延迟交货的接收机供应商,突然得这样一句评价,十分莫名其妙。他耐着性子继续听着供应商的扯皮,什么美国那边没有及时提供芯片啦,什么项目与项目撞车工程师和测试员忙不过来啦,突然意识到小儿子回来得过早,猝然截断供应商的屁话,道一句“你等等”,起身冲着楼上尚未关上的门吼:“你他妈又翘课是不是?!欠你哥收拾是不是?!”
“嘭”,一记沉重的关门声,是褚元邈给他不合格爹的回应。
三人小团体的友情在国庆期间初步建立起来了,且随着天越来越冷,友情越来越坚固了。
由于翟欲晓性格过于鲜明,她隐隐是小团体的首领。花卷担当类似沙和尚的角色,脾气好,任劳任怨,但嘴碎。林普不爱说话,一天下来也蹦不出几个单音,但眼睛总是跟着他俩走,非常乖,让干啥干啥。
此外,翟欲晓和花卷还发现,林普情绪激动的时候是出不了声儿的。所以只要看到林普追不上他们有要急了的倾向,两人就立刻假装体力不支让他追上。
因为翟欲晓的家里有翟欲晓的爸妈,花卷的家里有花卷的爸妈,所以国庆以后的每个周末,小团体基本都是在林普家里撒欢度过的。林普家的门随时可以敲,因为他的妈妈总是不在家,没有人管着,这可真好。
嗯?林普的爸爸?谁也没见过,可能死了吧,就像班里王小青的爸爸那样。
“林普,你妈妈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妈妈了。”花卷咬着瑞士卷说。他上来的时候林普的妈妈刚好出门,他妈妈香香的,伸手在他脑门儿上轻轻揉了下。
“……”林普向来不回应这样本就不需要回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