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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负?”谢昀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何为辜负?朕做了什么竟让舅舅认定朕辜负了皇后?”

国舅爷见谢昀死不认账,手中又收紧了两分,逼视着谢昀:“你做了什么要我一一给你数出来吗?谢昀,你疑我,我是你舅舅,我不与你计较。说到底,这江山是你的,你为妖妃耗空国库修‘摘星楼’,放任两广总督强洗茶园,张炬狼子野心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是一国之君,你的权力至高无上无人敢质疑。可如今事关大梁国本,事关你自己的狗命,那女子路数不明,你却要那丫头赐位份。这一桩桩这一件件,那件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说到最后,国舅爷嗓子一更,声音矮了下来满腹疑问和失望:“谢昀,你扪心自问,你还有几分从前模样,那个沉稳睿智、廉隅细谨的大梁太子到底去了哪里?”

谢昀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一把推开国舅爷,音调也彻底凉了下来:“朕自有分寸。”

国舅爷觉着好笑:“你的自有分寸便是冷落雁回十年?你的自有分寸便是大战在即睡女人?”

谢昀皱起眉,满是讥讽嘲道:“她连这个都告诉舅舅?”

国舅爷顿了顿,解释:“没有,我自己看见的。”

说完,大抵觉得越描越黑,国舅爷道:“你只需知晓那丫头满心都是你便是了。”

谢昀狐疑又好笑:“她亲口与舅舅这般说的?”

国舅爷不耐:“你问这么多作甚!雁回心悦你,这么些年你自己没感觉吗?那人人传颂的画像莫非是假?”

谢昀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仰着头大笑,笑得狂妄而解气,多日以来的烦闷竟在这一刻得到了纾解,谢昀从未这般痛快过,那些颜面尽失和自作多情仿佛又重新找回了场子。

他以为舅舅不会见雁回,但到底是见了,甚至随着她一路千里迢迢来了郦城。

然后呢?

看来雁回所说不假,她虽对谢昀无情,但顾及伦理道德。这倒是让谢昀多少有些意外,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是最让人肝肠寸断的生离。

“舅舅说的冠冕堂皇,宁愿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夜闯朕的营帐……”谢昀慢慢站起身来,他微微一动只觉浑身牵扯着疼,但他偏偏放大每个动作,然后毫不顾念得一拳挥了上去。

“朕不愿碰她!”谢昀听着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发出的窸窣脚步声,极其残忍道:“是觉得她脏!”

国舅爷一个不备硬生生受了谢昀一拳。

那宛若铁锤的拳用了谢昀十足的劲力打在他面上,顷刻,嘴角便溢了血。

国舅爷气极反笑,用拇指拭去嘴边的狼狈。谢昀的骑射武功全是国舅爷亲自教授的,其中多少嘲讽不言而喻。

就当国舅爷准备给面前这人教训时,听见谢昀冷得刺骨的声音幽幽在帐内荡开。

谢昀道:“舅舅可还记得,舅舅第一次带着朕出宫喝酒的情景吗。当时舅舅夸下海口,让朕看看何为酒仙转世何为千杯不醉。”谢昀一嗤:“结果舅舅比朕还先醉了,满口胡言乱语地唤了皇后闺名。”

国舅爷一愣,挥出去的手堪堪收住,空气间霎时掀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氛围,就好似蕴藏了化骨散,多呆上一刻便会毒深一分,最终药石无医命丧黄泉。

谢昀掀开国舅爷最后一块遮羞布:“舅舅,你不觉得难堪吗?你惦记肖想朕的妻子,为何如今还敢大义凛然地教训起朕来?”

国舅爷身上的力气猛地都被抽走。

谢昀还要雪上加霜地给他难堪:“舅舅,你说朕疑心你,你敢告诉朕的皇后,当年你确确实实跪在了蛮夷面前了吗?”

“谢昀!”国舅爷失落地看着谢昀,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当年是因……”

“跪了敌军……”谢昀并不听他解释,残忍地笑道:“与投敌叛国又有何异?正如舅舅所言,朕乃大梁国君,身边虎狼环饲,朕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一个跪了敌寇的将军,一个心藏龌龊的舅舅,叫朕如何不疑?朕念着亲情旧情,不取舅舅性命,想尽办法将舅舅从蛮夷接回,舅舅不该是感恩戴德磕头谢恩吗?”

国舅爷抿了抿唇,他一掀前襟,那个连先帝都只是拱手行礼的威风将军,腿一曲跪了下来。

“圣上。”国舅爷拱手行一礼:“圣上大恩草民没齿难忘,但草民这一跪跪的不是恩。”

“是罪。”国舅爷沉声道:“草民心有龌龊,幸无妄念,恳请圣上降罪!”

谢昀又问:“舅舅当年也是这般跪了敌寇?”

国舅爷不卑不亢道:“是。”

谢昀敛眸,说不清眼底的情绪。沉默许久,好在空气中剑拔**张的氛围散了不少,谢昀终于才开恩般地开口:“舅舅,你出来太久了。”

国舅爷道:“草民即刻返程。”

谢昀‘嗯’了声:“回去了便不要再出来了,永远呆在庙中,青灯古佛不算坏事。”

“我会回去。”国舅爷道:“圣上若再辜负了皇后娘娘,我说过的话依旧作数。”

谢昀好笑地看着他。

国舅爷再次拱了拱手,起身头也不回地撩开帐帘。

外边的夜又深又寒,苏元得了谢昀之令,带着人退了个干干净净。门外只有候着的朱公公以及被制服半跪在地扔在挣扎的星河。

朱公公并不惊讶见到国舅爷,国舅爷已是白身,朱公公其实不必向国舅爷行礼,但他还是没有犹豫的端端行了一礼。

而朱公公身后,从远处赶来的雁回停驻脚步,担忧的视线堪堪望过来。

国舅爷与她对视一眼,却一触即分。紧接着垂眸,掩下眸中的慌乱。

谢昀没有怪罪他,但到底夜闯帝王帘帐是大事,惊动了军营不少人,包括雁回。

“劳烦朱公公。”国舅爷回礼。

朱公公没说什么,将星河还给了国舅爷。他几番欲言而止却都忍住了,他站在营帐外,自然什么话都听见了,只叹息道:“大将军慢行。”

说完也不去看国舅爷,径直入了帐。

帐内漆黑一片,朱公公赶紧燃了灯,油灯照亮方寸,朱公公惊了一跳,谢昀坐在那翻倒的桌案上,手臂抵在膝上,眼眸凝着虚空。

“圣上。”朱公公有些心疼地唤了声。

谢昀抬眸看他,道:“让太医去看看。”

他说的是‘去’,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随军的太医得令匆匆去寻国舅爷,却没在帐中寻到这人。

军营之外,国舅爷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憋屈,他拉着星河诉苦:“我**是去找谢昀麻烦,却反倒叫他将了一军。”

人一旦被拿捏了软肋当真是动弹不得。

国舅爷越想越气,心底越发内疚:“到最后,原是我害了那丫头。”

星河当即跪下愤恨道:“奴去杀了狗皇帝!”

国舅爷在星河脑袋上敲了一下:“他是我外甥,我能这么唤他,你不行。”

星河知国舅爷总是护短的。

不过他有一事想不明白,遂问:“主子对不起的是皇后娘娘,为何跪的是狗……圣上?”

国舅爷索性也不瞒着了,苦笑道:“你那句为老不尊说到点子上了。”

星河不知道给国舅爷递台阶,也不知道给国舅爷遮羞,有一说一道:“奴不明白,为何主子觉着心悦皇后娘娘是件龌龊事。就算如主子所言,那与圣上何干,主子心里的人是皇后娘娘而非圣上,就算赎罪当跪的是皇后娘娘,向皇后如实禀明——心有龌龊幸无妄念。”

国舅爷一愣,复杂地看了星河一眼。

星河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道:“奴嘴笨,请主子责罚。”

“没有。”国舅爷苦涩一笑:“这是你这辈子说的最对的一句话。”

说罢便往营中去。

星河连忙跟上,见国舅爷又走错了方向,在身后唤他:“主子,咱们的帐子在那边……”

国舅爷这回理他了,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星河。

“我知道。”国舅爷叹息道。

“那主子是要去哪儿?”

“去寻我那外甥媳妇。”国舅爷心底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想哭,有点压抑。

所以晚了点,还有一更,我加快速度,谢谢支持,

第34章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

国舅爷从未觉得一个夜晚漫长得仿若无边无际。他带着一腔孤勇去了那帐外,可再往前行一步却生生的止了步子。

帘帐里透着灯火,雁回回到了帐中,

这般晚了依然燃着灯,可见那人也是悬着心的。

他便这么看着盈着光晕的营帐,

看到天边破晓,晨曦于苍穹展露第一道霞光。

国舅爷顿了顿,望着天边的霞光眉头紧锁,喉中一滚似压下了千言万语。

身后,星河上前,循着国舅爷目光所及之处看去,看到绮丽霞光无限,光芒虽盛但星河仍旧不明其有何魅力能让国舅爷驻足眺望这般久。

不等星河开口问,

那厢‘啧啧’叹息,自我剜苦道:“星河,

你瞧,这光像不像皇后。”

星河不解,实诚道:“奴瞧着不像,

这是光,

皇后娘娘是人,甚至可以说毫无关系。”

国舅爷难得抒情,

瞪了不解风情的星河一眼道:“你瞧这霞光像不像皇后娘娘,

与我之距离何止天上地下。”

星河道:“可霞光并非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在帐中,与主的距离不出百步。”

国舅爷噤声了。

星河追问:“主莫不是怕了?若主子抹不开颜面,奴可以替主请皇后娘娘问罪,无论皇后娘娘如何处置,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惩戒,奴也愿替主受着。”

星河一番肺腑之言说得轻轻巧巧流畅至极,却不会让人低视了决心。国舅爷此时倒羡慕起星河来,有些时候少根筋未必不是幸事。

他低低笑了下,道:“我这一生第一次这般欢喜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向人家诉衷肠,有你什么事儿。我啊……”

国舅爷难得惆怅起来,视线从天边的霞光移到营帐上:“我是想着这往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便希望这最后一次见面来得越晚越好,至少我这心里还有点慰藉。”

他揍了谢昀,想必雁回定是与那人同仇敌忾出自真心的厌恶自己。然而他现下还非得凑上前去,将掩埋在心底一经数年的龌龊一一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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