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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皎暗暗伸了下舌头,暗暗庆幸汗出得多,没有便意。否则,将更尴尬了。

次日一早,顾皎被屋中细细的声响惊动的。

含烟正在调洗漱用的温水,杨丫儿已经选了好几套衣服搭在屏风上,帮她配。

“小姐醒了。”含烟小声道。

杨丫儿立刻将烘在火炉上的中衣取下来。

顾皎自我感觉好了点,也能坐起来。她晃晃脑袋,想更清醒一些,但见杨丫儿走上踏板,整个镇住了。李恒呢?李恒铺下去那个简易床呢?她慌忙拨开杨丫儿递过来的中衣,探到床边看,见空无一物,长舒一口气。

看来,李恒也是个要脸的,晓得给自己遮掩一下。

“怎么了?”杨丫儿跟着低头,“踏板不干净吗?我等会让柳丫儿进来,把屋子全擦一遍。”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让小孩子干活儿,其实蛮罪恶的。

“夫人是现在起,还是多躺会儿?”杨丫儿将中衣展开,“换身干净衣裳,再睡舒服些。”

顾皎听见夫人二字,一时间没反应得过来。等到杨丫儿再说了一遍,才无意识地“哦”了一声。这丫头真是含蓄啊。

她看她一眼,低眉敛目,表面平和内心玲珑。海婆给选的丫头功能分明,含烟就是美,杨丫儿就是聪明内敛能干。

她一边感叹,一边配合着换了衣裳。

然刚在踏板上站稳,杨丫儿便将换下的衣衫和着被褥卷起来,一并抱走了。

顾皎待要开口问,抱走了我怎么睡?却见含烟红着脸,垂着头,蹲下身帮她弄鞋子。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起来这头,却忘了那头。然她并不好去澄清,说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被褥干净的,不用换。

只默默地站着,红着脸看窗外被风刮落的一片枯叶。

黄叶翻飞,荡在风中,飘飘幽幽飞上了高空。

前门大阔门,两边兵丁守护;正院不少皮甲卫士出入,仰头打量四面贴着的喜字;穿门过廊,入三四进,又分了左右跨院。左边乃是新人的住处,右边却有一个通道通向更后面的校场区。

远远地传来金铁之音,循着声音去,场中黑白二骑缠斗。银雪翻飞,搅得漫天迷雾,一刀剑光将黄叶劈开,落在尘土上。

黑马黑甲者,执□□,枪尖翻飞,扎得密不透风;白马银甲者,一柄剑,舞得更快些。马错了个位,剑便压着枪了,任那黑甲如何挣也挣不开。

“喂!”黑甲抬头,露出一张年轻男子戏谑的脸,“不是洞房吗?怎么力气还跟使不完似的?”

李恒挑眉,手上越发用劲。

“听说那顾家小姐病歪歪的,迎亲的半道上吓得晕过去了?拜堂是你抱着的呢?”黑甲枪尖往上挑,嘴咧到耳后,“昨儿让陪酒也不陪,非说不好让新娘子空等。结果呢?没尽兴?一大早找我打架?”

李恒懒得废话,执剑的手一扬,拨开他的枪,只一点便贴着他喉咙过去了。刀锋锐利,几根头发飘着下来了。

黑甲不笑了,僵着脸,伸出一根手指将锋利的剑慢慢拨开,“延之,何必呢?大家兄弟,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玩笑?”李恒收了剑,“卢士信,你不留在郡城里过年,跑我这儿开玩笑?”

卢士信丢了手中□□,李恒也撤了剑。两人同时翻身下马,早有小兵来接了缰绳,将马牵走。

李恒耍了个剑花,插入鞘中。他人长得好看,姿态也漂亮。在雪中漫行着,卢士信也不免嫉妒道,“哪儿是我要来?是咱们大小姐不放心你,非逼我来送婚仪。走的时候义父还再三交待,说命你来龙口筹粮只是权宜之计。你在河西郡干下那样大事,总得堵堵天下士人之口吧?”

“我知。”李恒小快步上台阶。魏先生袖着手在高台上看着,周志坚则将准备好的热布巾递过来。他接了,丢给卢士信一张,“义父和大小姐都还好吧?”

卢士信将手脸擦干净,“不是太好,河西郡那帮老顽固不好弄的。”

李恒解下护甲,冷面不语。

“义父的耐心也有限。等到夏末,龙口的粮收了,那边若还是不松口,再召你做前锋将军。”

魏先生笑道,“军粮自然是大事,可不敢疏忽了。”

卢士信哈哈大笑,“先生客气了。义父说你们干得挺不错,剿匪剿得风生水起,一出手又用美人计拿下了顾家。只等春夏把粮种下去,夏秋便收得,咱们也有饭吃。”

美人计三字出口,李恒一拳揍过去了。卢士信躲避不及,鼻梁上挨个正着。他酸得眼泪鼻涕和鼻血齐流,顺势就要扑上去。周志坚横挡了一下,“卢大哥,该吃早饭了。”

卢士信就着布巾擦脸,没好气道,“周志坚,好你个狗腿。”

周志坚神色不动,伸出手接巾子。

魏先生呵呵一笑,“你呀,打小取笑他长相,次次挨揍,次次学不乖。”

李恒回头,“走不走?还吃不吃早饭呢?”

“吃,怎么不吃?”卢士信把毛巾塞给周志坚,小跑上去。

他蹭了蹭李恒的肩膀,“听说新娘子是河西出了名的才女和美人,当真?”

李恒不答,走得更快了。

“不过,谁跟你比也不算美。你怎么就同意了呢?顾家在龙口算得上不错,可放青州和京州就很一般了。你该等等,义父说了会给你寻一门好亲。”

“先生订下来的,我只是没反对而已。”李恒开口道。

“为何?”卢士信好奇极了。

李恒站住了,道,“你真想知道?”

卢士信点头,“义父说先生有大才,他既然说能娶,自然有道理。我只是好奇,是什么道理呢?”

魏先生,全名魏明。乃李恒生母义弟,自他父母双亡后,几乎亲手将他教养长大。李恒十三岁的时候,又领着他拜入青州王朱渊门下,为他谋划前程。两人有上下的名份,但其实亲如父子。魏明善相面,曾几次为朱渊建言,扭转战局,颇得信任。

李恒在河西闯下大祸后,魏明提议略退一步。朱渊正有此意,只说欲攻京州,粮草需先行。既然龙口乃河西粮仓,便让李恒来此筹备军粮。李恒二话不说,带了自己的人马便出发。

朱渊疑心病重,又恐其中有变,一直留心着。

卢士信此来,明为送礼,实为打探。

李恒便想起初到龙口,魏先生突然说起了闲话。

“延之,今年十九了吧?你母亲这么大的时候,你已经两岁了。你呀,也该结一门亲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你订一门好亲。”

于是,婚帖便到了顾家。

又一日,魏先生说顾家仿佛有动静了,去看看,别让新娘子跑了。

便去,新娘子果真在半道上。

先生不放心,下马亲去看了,回来冲他笑得眉飞色舞。

“延之,确实是一门好亲。这顾家女儿,面相好啊,贵不可言。只是,明年冬有个关卡——”

李恒冲卢士信笑,道,“黄毛丫头一个,病歪歪的,应当活不过明年冬天。”

第11章 找场子

顾皎吃完早饭和药汁,重新躺床上休息。

杨丫儿出去找海婆,另有诸多杂事需要安排。

含烟寻出盒香膏来,给她擦手脚。

顾皎昨日冻伤的部分,除了红肿外,还有些裂了。房中暖和,令伤处既痒又痛,难过得很。更不舒服的是,她额头的热虽然退下去,但呼吸之间依然热烫,而且咳嗽和鼻涕得更厉害了些。病到如此狼狈,希望今晚上李恒别再来了。

她半睡半醒地靠着,含烟的手很软,香膏在手心搓得热热的才抹到顾皎皮肤上。含烟确实是个美人儿,举手抬足之间颇有风致,行走坐卧自带几分楚楚可怜。

“含烟,多大了?”

“十六了。”

十六岁,花朵一般的年纪。

“哪儿人呢?”

“龙口人。”含烟轻声,“家在城中西巷子。”

居然就是本地人呀?

“那怎么——”怎么仓促间来顾家做使女了?

含烟将香膏抹匀,“爹爹祖上是猎户,山中讨生活艰难,便挪到城里来了。娘从小有病,不好说亲,没办法才嫁给爹爹。家里穷,既无田地也无营生。我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日子很不好过。”

顾皎吃惊,好能生,也好能活。

“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哥哥们都还没说亲,我这边来了许多媒婆。”

那是自然的,美人和良将都是难求的。

“后来,温夫人让寿伯来家,说是要为夫人准备陪嫁的丫头——”

原来如此,顾皎的配角丫头居然那么早早地就买好了。

“在城中的房子里,不用干活,将手脚的皮子养好。”含烟抬头对顾皎笑,“夫人,含烟活了十六岁,只这两年过得好。”

顾皎对着她盈盈美目,十分不舍。傻姑娘,好吃好喝养着你,换的可是你下半辈子。

顾皎躺得全身痛了,得下床活动筋骨。含烟给她找出大披风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她笑说,哪儿要这么夸张了。含烟坚持,昨日魏先生来切脉的时候,再三交待的。因她冻得实在太狠了些,一向又不大健康,只怕留下后遗症,所以必须好好地养很长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再吹风,也不可再发热咳嗽,否则肺上就难了。

出得房门,外面雪早停了,阳光普照。

柳丫儿和勺儿将昨日被雪弄脏的衣服布匹翻出来,分类收捡晾晒。

顾皎绕着回廊转了一圈,对古代的生活绝望了。院子挺大的,中间所谓的花园约莫两三分,有几颗光秃秃的老树和残花;正房三间,东厢房又是三间,西厢用做杂物和库房。屋舍宽敞,可墙壁几乎都是一两层木板子,保温效果约等于零。卫生间在耳房,既窄小,也不透风,更别说单独的澡堂子了。窗户上糊的全是白纸,透光性极差,还一戳就破。

至于厨房,没找见。

那么,吃食都得从外院端进来。一路不知走多远,到手上的时候凉一大半了,肯定不好吃。

她出嫁前曾存在幻想,即便李恒是暴君,但起码有权有势,生活的苦头不会吃很多。别的不说,吃住肯定比顾家好,指不定能有地龙。

现在看来,纯属想太多。这院子,也就略大了些,论精致还比不上顾家。

人活一辈子,食衣住行。

行,她是没办法了,可前三条怎么也要想办法开始弄起来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海婆领着杨丫儿回来。两人将校场西府逛遍了,此间内外管事也熟悉过,还带回来一些使唤人的名册。

“咱们家在东市有个院子,二少爷领着叔伯们住那边。可眼见得要过年了,也不好久呆,准备下午启程回庄上。”海婆道,“魏先生摆了几桌给他们送行,已经派人过去请了,不一会儿便到。”

顾皎晓得,似乎还要带回门的礼。

县城和庄上路程不近,两边谈好了,结婚三日不回门,回门礼让顾琼带回去。年初二,李恒带顾皎回娘家,到时候再送年礼。

不过,晌午的酒席,无论如何她得出去一趟。

毕竟,她被李恒和顾家夹在中间,不好生协调双方关系,只有被炮灰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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