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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可菁抿着嘴儿,捏着罗帕,配合这其乐融融的氛围,说出冠冕堂皇的话,心中有诡异的情绪翻涌。
“二小姐过谦了,三小姐知书达理,驾与玥君都喜欢得紧,她与侠儿定然会恩爱白头的……”
冯驾笑,他望着薛可菁目光微闪。他知道薛可菁什么都不会说,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替他考虑周全。可是不知为何,自冯驾心底却有浓浓苦涩泛起,如汩汩不绝的泉水迅速将他的心房填满,如他多年后终于明白的那样——
这是他欠薛可蕊的,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第十七章 亲迎
薛可蕊起得很早,不到寅时便被王氏唤了起来。今日是冯家亲迎的日子,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
替薛可蕊梳妆的是大房薛文的夫人周氏,作为全福人,三日前便是周氏替薛可蕊开的脸。
“婶婶,我不要抹太厚的粉。”看见周氏一把抓起丝扑面,狠狠往胡粉盅里一裹,薅起一大片粉就要往她脸上抹时,薛可蕊开了口。
“咳!这你就不懂了。”周氏对薛可蕊的抗议表示不予理睬。
“成亲的大喜日子,可不兴面色暗沉,香粉够多,胭脂才会好看。丫头就听婶婶的吧,老祖宗们都这么做的,谁也不许不遵从……”
扑鼻而来的是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层层香粉,将薛可蕊涌至口边的抗议又给堵了回去。薛可蕊无奈,只得闭上了眼,任由周氏折腾,反正她心中一直不爽利,粉厚粉薄,也没那么重要了……
昨日夜间,母亲王氏来陪她用了晚膳,又红着眼眶给她交待了一大堆为人妻的要点,再塞给她一盒压箱底的东西,要她晚上务必要好好看看。
薛可蕊无可无不可接过了木盒,放置床头。
虽然白日里薛可菁来看过她,安慰她李霁侠出身高,对人热情,除了瘦一点,性子稍微有点急,确实是为人夫君的优秀人选。可是一想到李霁侠那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癫狂之色,薛可蕊就会心生厌恶,她对李霁侠实在生不起好感。
但自己往后的一辈子,就要与那苍白又癫狂的男人联系到一起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薛可蕊深深叹出一口气,宽慰自己应往好的地方看,李霁侠虽然有些容易激动,手段也有些狠辣,好歹他也是为了自己才会如此动作。她懒懒地靠在床头,望着母亲送给自己的压箱底的东西发怔。
随手掀开盒盖,薛可蕊惊讶地发现盒子里装的竟然是一个个玉质的小玩意。羊脂玉的桃子、苹果、梨,精光内敛,玲珑剔透。
薛可蕊欢喜,如此可爱的东西母亲也不知早日送与自己玩耍。她顿时来了精神,将盒子里的玩意一股脑儿倒在床上,一个一个拿在手中认真把玩起来。
这些玉果子皆由上下两半组成,上半为盖,揭去盖,薛可蕊发现内里竟还有乾坤!其中可见两小人儿,光溜溜的胳膊腿儿跟那玉果子一般莹润,皆紧贴在一起……
薛可蕊将这些苹果、梨、桃一一揭开,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一脸懵地盯着那些小人看了半晌,终于明白母亲给了自己什么东西。她大惊,脸颊陡然飞红,忙不迭将这些羞人的“果子”一一盖好,手忙脚乱通通收进了盒子。
似乎害怕这些果子自己长了腿跑出来,薛可蕊将木盒盖子紧紧盖好,又寻了一条绳紧紧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她抱起盒子几大步奔到自己的随身嫁妆箱前,将这木盒深深地埋入箱底,让它们真正成为了“压箱底”的玩意。
当天晚上,看过这些玉果子的薛可蕊做噩梦了。她梦见自己与李霁侠同那玉果子里的小人那样正光溜溜地纠缠在一起,突然,李霁侠发狂了,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猛然抽出一把刀,抬手就朝薛可蕊的面门砍来……
“蕊儿……母亲跟你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蕊儿,蕊儿?”
耳畔回响着王氏的呼唤,薛可蕊陡然回魂,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跟前,望着自己一脸担忧。
“啊……娘……清楚了。”
“真的?”王氏死死盯着薛可蕊的脸,“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薛可蕊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回答得斩钉截铁。
面前出现一碟金黄的油泼糖果子,王氏淡淡地冲她嘱咐:
“听清楚了就好,那么你把这碟糖果子吃了,再喝点水,婶婶好替你上口脂。上完口脂后就不许再吃喝了。”
……
不多时,有婢女急匆匆来报,夫家来人催妆,迎新妇了。
李霁侠的催妆人马很浩大,足足有百余人。有人负责吹拉弹唱,有人负责吟诗作对。催妆的队伍在薛府外表演了乐器,又表演歌唱,表演了书画,还吟诗无数。
可是娘家姑娘们就是不满意,不肯开门,薛可蕊也不想开门,如果可以,她宁愿让这帮催妆的一辈子表演下去。
直到王氏递过来一张写着七言古绝的纸条,并告诉她这是李霁侠亲笔题写的,薛可蕊的脸上终于浮出来一丝应属于新嫁娘的笑: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说明,贾岛)
薛可蕊虽是商户出身,所念过的书却丝毫不逊色于京中高门贵女。她甫一接到这首小诗便喜欢得紧。都说七绝难写,当下许多文人律诗写得很好,七绝却一般。这首小诗韵度悠远,朗朗上口,又喜气洋洋。
读着这样一首让人如沐春风的催妆诗,不久前瑞芳楼那场让人猝不及防的斩首行动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薛可蕊扬起盈盈的笑眼望向自己的母亲,王氏窃喜,暗道女婿总算没有吝惜展现一点他的男儿魅力。没有发达的四肢,有发达的头脑一样可以捕获芳心嘛!
薛可蕊盖着红盖头,被自己的兄弟薛战背至府外。鞭炮声震耳欲聋,锣鼓喧天,唢呐嘶鸣,就算是近在咫尺也得要靠喊,才能听清楚身边人的说话声。
透过盖头的空隙,薛可蕊看见自己被送上了一顶八人抬的锦绣火凤流苏轿,轿身遍绣火凤流云纹,金灿灿的丝线几乎就要闪花薛可蕊的眼。
为庆贺今日的盛典,冯府摆出了足足九日的流水席供人随意享用,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迎亲的青石路旁撒满了花瓣,满城的树枝上亦挂上了飘逸的红绸。
一路上薛可蕊都听见有路边的妇人在惊呼:
“啧啧,看那轿门顶的南珠,得有人拳头大了吧……”
“听说节度使大人花了逾万两银,就只为迎娶这新妇,薛家老爷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薛可蕊低下了头,无论如何,心底暗暗泛起的丝丝暖意的确不容忽视。
薛家不缺钱,虽说以婚嫁的开支来度量新娘的身价有些过于俗气,但冯府对她的重视,通过这炫目的奢华可见一斑。冯家如此重视自己,与李霁侠对自己的喜爱密不可分。想来自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能得李霁侠的青眼,确实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围观的百姓太多,迎亲的队伍走了许久,好容易才在吉时之前赶到了冯府。
薛可蕊着钿钗礼衣,华美繁复的丝缎绢纱层层叠压,外罩宽大的广袖上衣,雍容又华贵。她在喜娘的搀扶下迈步下轿。有礼官上前,单手执斗,内盛谷豆钱果等物,望门而撒,引得一众孩童疯抢,冯府门外欢呼声不绝于耳。
眼前探过来一条红绸,薛可蕊拿住了,便被人引着往前走。
来人看不见模样,只看见大红的袍角,墨黑的长靴。薛可蕊知道,那是李霁侠。
他引着她走过了一路红毡,跨过了马鞍,最后将她引入喜堂。在唱礼官的高声唱喝下,薛可蕊与这双墨靴的主人拜了天地。
好容易再度坐上松软的榻时,薛可蕊在今日,第一次听见他满是喜悦的低语:
“等我,堂外须得敬酒,我去去便回。”
男人的声音如此近距离地灌入耳朵,带着他温热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发,激得她心头一个激灵。
尽管做足了心理建设,薛可蕊也在心底认可了他作为自己夫君的正式地位,但习惯性的抗拒,依旧不可抑制地自她心底泛起。
那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玉雕小人,与那陡然滚落在地的淋漓人头,犹如两张结对成双的符,时不时便闪现眼前。告诉她,她身心的所在,将她的神志,深深封印在墨黑色的牢笼,难以自拔。
不知道为什么,李霁侠身上的黑色气质是薛可蕊厌恶,甚至害怕的。尽管他也会让她感动,但这感动,终究敌不过那两张“符”带来的冲击,来得凶猛。
第十八章 花烛
李霁侠再度回房时,薛可蕊已经睡着了。
她和衣躺在喜榻上,气息沉稳绵长……
李霁侠望着这张白乎乎的,被香粉敷变样的脸很开心。他盯着这张脸瞧了半天,最终决定轻手轻脚替她除去喜袍。
手指才碰到第三粒花扣时,薛可蕊醒了。
她被吓了一大跳,双手握紧喜袍的领口,缩到了床尾。
“你要干什么?”
她瞪着眼,警惕地看着他。
“扑哧……我只是觉得穿着这个睡觉会不舒服,想让你舒服一点。”
他笑眼弯弯。
“哦……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脱。”
薛可蕊说完这句话,脸就烧得滚烫,可是这粉很厚,在李霁侠看来,她面色是不改的。
薛可蕊双手捏着喜袍的领口,依旧缩在床尾,警惕地望着李霁侠一动不动。
李霁侠笑,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肩,“我先去净房,晚些时候便来。”
说完,他起身就离开了床榻,转去了里间。
待李霁侠再出来时,他看见薛可蕊已经平躺到了床上。喜袍挂上了床尾的朝服架,一床锦被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颗头。
“你不用洗脸吗?”李霁侠愕然。
“……”
薛可蕊心中一紧,对啊,忘记洗脸这一茬了。可是外袍已经脱了,再起来会不方便,于是她面不改色地说:
“不用洗了,我累了。”
“好吧!”
李霁侠无可无不可地走向床头,在薛可蕊那灼热目光的“全程紧密监控”下,他自顾自脱下外裳。
他紧挨着薛可蕊的锦被坐下,扯过另一床被子,替自己盖好后,也睡下了。
“睡吧!”
他冲她温柔地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薛可蕊惊讶,这与她想象的洞房花烛夜似乎有些不同。
红烛高烧,李霁侠静静地闭着眼。他敛起了平日里那无处不在的凌厉与桀骜,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疏朗流利的面颊上投下两弯半月般的阴影,为他平添一抹孤寂与柔软。
薛可蕊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张安静恬然的男子的脸,心中不安。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他睁开了眼。
“娘子看什么?可是因为为夫太过俊美,今日终于嫁给了我,兴奋过头反倒睡不着?”
李霁侠笑弯了眼,眼中的戏谑挡也挡不住。
“啐……美得你!”
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陡然被打破,薛可蕊忍不住冲他啐了一口,拨动着被褥,转头侧身朝里睡去。
身后是静谧的安宁,李霁侠的呼吸轻浅,低不可闻。
薛可蕊终觉不踏实,她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冲李霁侠发问:
“这就睡了吗?”
李霁侠勾唇,目光微闪:“娘子想干嘛?”
薛可蕊无语,她狠狠冲他丢了一阵眼刀子,复又转身,不再理他。
身后传来李霁侠低低的呢喃,“今日辛苦娘子了,侠,很高兴……”
薛可蕊心中微动,她没有回头,只将嘴儿捂进锦被偷笑。不可否认,他只是性子比较冷,那也是对别人,李霁侠对自己是真的很照顾,她应该满足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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