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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谢京福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每天上班可以心无旁笃地做珐琅,回到家,伊杭总是做好了饭,一边喂着孩子,一边照顾老父亲,还不时给自己夹菜。谢京福最喜欢伊杭亲手做的馄饨,几片紫菜,外加点鲜嫩的小青菜,喝一口汤,便如饮下酿了经年的陈酒,惬意地醉上几分,甚至不愿意清醒过来。虽然父亲没有改变排斥的态度,但是这并不影响自己的心情,无论如何,只要她在身边,再有什么样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了。
这个傍晚,他刚刚回到家,看到蹒跚学步的华华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腿,懵懂地喊了一声:“爸爸”。这声音很清晰,听得谢京福一阵心旌荡漾,他感觉自己的脖颈处火辣辣地发烧,不敢看伊杭的眼睛。
耳边却听到伊杭的笑声:“你可别不好意思,你本来就是华华的养父,供他吃,供他喝,你受的起他这声‘爸爸’。”
又听到不远处的父亲没好气地“咳嗽”了一声,冷言冷语地说:“咱们这个月的口粮又快没了吧?本来我们也不是大户人家,现在买什么都得要‘票’,得算计着过日子。我这辈子真是命苦,临到老了,还要成天操心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这儿子是白养了!”
谢京福正想说,现在国家还正在建设初期,缺了缺了些物资,但是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看到伊杭并不介意,只是淡淡一笑:“谢叔叔,现在没有大户小户了,都是国家公民。口粮虽然不多,我已经在屋子后边的空地上种了些蔬菜瓜果,华华还小,我们省着点,再有这些时令蔬菜搭着,也就差不多了。等华华大了,我让他好好回报谢家的大恩大德。”
谢京福看到父亲张着嘴,很久没有说话,明显是听到这声“谢叔叔”被震慑了。从小就为贵族世家服务的父亲,忽然被一个满族格格这样称呼,确实是有些不能适应。谢京福已经发现,伊杭真的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满怀幻想且清高到骨子里的格格了,她的口中也早已经没有了“额娘”与“阿玛”的称呼了,她是将自己真正融入到新中国最普通民众的一员中去了。
他为这样的伊杭感到骄傲,心里也就更加珍惜她了。
他转身想抱着华华出去玩,却看到小家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盒子,用手指抠着,然后又用牙咬咬,小眉头皱着,试图想破解那盒子的秘密。
伊杭嗔怪地说:“看你,一个不留神就又要做坏事了,让妈妈看看你拿的什么?”
那盒子都有些生锈了,用了很大力气才打开它。伊杭也开始好奇了,那铁盒子还包着锦缎,锦缎里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珐琅盒子。打开那盒子,蓝色的粉末就忽然飘散些在空中,还有些轻轻溅落在地上。
伊杭用手指摸了些,闻了闻,眼神忽然变成了一道闪电,迅速扫向谢京福,谢京福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这颜料的事,已经好几年了,这颜料果然是上等的好东西,一点儿都没有发生质变。
他以为伊杭会询问关于这东西的事儿,但是她只是将那盒子重新盖上,然后抱起华华说:“华华,你跑了一天了,该洗澡睡了,明天妈妈再带你出去玩。”
谢京福也只好对父亲说:“走吧,让儿子给你老人家也洗个澡。”父亲没有拒绝,他便跟着父亲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谢慎看到谢京福进来,示意他关上门。然后自己低头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我去见了几个老朋友,还有一个满人,他认识一个萨满法师,我就跟着去问了一下你们两个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宜?”
谢京福有些不满,说:“您也知道,我从来不信什么法师巫师的,这些都是没有影子的事,为什么还非要给自己上个枷锁呢?”
谢慎摇头:“这些说道虽然看似没有章法,但是流传到至今,还是有些智慧在里头的,不由你不信。你和伊杭的八字不合,是不会配成夫妻的,还是早点了断好。”
“您老就不要说了。如果说珐琅的事儿,我就听会儿,如果是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就算了。”
谢京福说完,打开房间的门,给父亲留了一个倔强的背影。
父亲的叹息声不大,但是他是听到了。他不想忤逆父亲,也不想再失去伊杭了。如果这是场浩劫,他愿意遍体鳞伤,甚至愿意舍了自己的一切,来爱护伊杭。
他回到自己屋子,打开一盏昏暗的灯。他要亲手做一个蓝色缠枝杏花镂空手镯,替伊杭完成那幅没有完成的画。那画,是她心中的一个梦,她没有完成的,自己也可替她完成。
与谢京福的坎坷情路相反,他的事业确是做得风生水起。他的几个作品在国际中一一获奖,且成为了制作国礼的主创人员,同时也开始授徒。
他的工友刘天乐却因为屡屡出次品,被扣了奖金。刘天乐唉声叹气地对谢京福说:“老谢,你看你比我大,手艺也比我好,我觉得我这辈子是超越不了你了,我就有一桩心事圆满不了,你可得帮我。”
谢京福抬头看着他。对于这个工友,他心里是很重视的。他也期待自己可以有机会回报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刘天乐却说:“我儿子已经高中毕业了,大学也没考上。我想让他将来接我的班,而且要认你做师傅,这样他的未来就是光明一片,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不!”谢京福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他。他是看着刘天乐的儿子成人的,也了解这孩子的心性,他不是可以安静下来做珐琅的人。做珐琅是个苦活儿,得有韧性和毅力。那孩子没有这样的资质,所以勉强也是没有用的。
刘天乐显然没有想到谢京福会这样干脆拒绝了自己,不由问:“为什么?”
谢京福没有告诉刘天乐,他的儿子曾经找过谢京福,说:“谢叔叔,我爸想让我做珐琅,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求求你,帮我劝劝他吧!我想学开车,这样我就有了自由了,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还有,我来找您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我爸,他那脾气上来,会打死我的。”
他想了想,凝重地对刘天乐说:“做珐琅讲求天地人和,做师徒也要缘分,你们有父子缘分,我们却没有师徒缘分,不可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