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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瞬又仿佛千万年,宫惟一寸寸缓慢地抬起手,抱住了徐霜策冰凉的身躯。
“……太迟了,”他嘶哑道,“我已经懂了。”
一层层强大到可怕的血红光晕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神力狂啸冲破云层,犹如在升仙台上掀起了飓风,无数龟裂纹以他为中心,“喀嚓!”一瞬布满了整座高台广阔的地面。
远处,穆夺朱剧喘着回过头,柳虚之愕然睁大眼睛,尉迟锐勉强挤出声音:“……宫惟?”
众目睽睽之下,宫惟一手抬起,厉吼震动群山:“白太守——”
天穹赤星一闪。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通天法阵前的鬼太子曲獬面容微变,只见手中白太守铿锵出鞘,从他掌心划出一泼鲜血,化作血红的流星飞上了升仙台。
啪一声清响,神剑破空而来,被死死握在宫惟掌心,随即反手重劈。
轰——隆——!
史无前例的震撼剑弧沿地而去,摧城拔寨,在剧震中将整座升仙台斩裂为两半,巨石瓢泼而下。
“曲獬给我出来受死——”
地宫中鬼太子仰起头,霎时眼底映出了暴怒的白太守剑锋!
第77章
白太守仿佛雷劫降世, 闪电淹没了整座升仙台,霎时鬼太子厉喝:“血太铩!”
血剑破空出鞘,被他握在掌中, 轰隆一声死死架住白太守剑锋, 脚下地面四分五裂, 数不清的巨石齐齐飞震而起!
“修复法阵,再架一座通天大道!”鬼太子头也不回向应恺喝道, “快!!”
宫惟眼梢寒芒闪烁,一眼越过鬼太子望向地宫。
只见通天大道的基石根本就没有被破坏,地宫正中是一座巨大壮观、寒光瘆亮的银色法阵, 而应恺就持剑站在法阵中间。无数妖异符箓刻满了地宫的每个角落——那是曲獬上万年前与天道分裂时, 亲自下黄泉去开创的一种鬼垣咒印。
此刻那密密麻麻的阴邪咒文就像有生命一样, 正从四面八方窸窸窣窣地向法阵聚拢, 继而爬上应恺的身体,快得几乎来不及阻挡。
强开天门靠的是鬼太子的神力,一旦所有咒印都融入法阵, 第二座通天大道将立刻拔地而起!
宫惟面上怒意如烧如沸,飞身掠过鬼太子,暴怒一剑向应恺挥出——锵!
鬼太子迎头断然挡下剑势, 猛然挥臂上挑。
两剑急剧摩擦迸溅出耀眼火光,宫惟连人带剑被甩上高空, 紧接着曲獬迎面而来, 两把剑锋惊天动地相撞,迸射出壮丽的电弧!
高空飓风掀起宫惟满是鲜血的衣袍,两人隔剑彼此对峙,鬼太子笑容中充满了冰冷的邪性:“别自欺欺人了,宫惟。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 只要一回到现世,北垣飞升就在所难免,你根本就来不及阻挡……”
宫惟眼底寒光四溢:“你今日定将被抽筋扒皮,死于我手。”
鬼太子微笑道:“别忘了,‘死’是凡人才会有的概念,你我只会暂时回归天道或黄泉。而且即便今天你诛杀我,猜猜这次我多久就能回来?百年,十年?”
随着他低沉华丽的音色,那柄细长的血剑逐渐改变了形态,千万个暗红色咒印从剑柄蔓延,覆盖了整个剑身。
“死人越多,我回来的速度就越快。”鬼太子笑容中带着一丝怜悯:“就好比人心的善意会消磨殆尽,人性的恶毒却永世长存。”
宫惟猛地发力,一把将鬼太子推出数十丈:“给我闭上你那巧言令色的嘴!”
鬼太子身形瞬止在半空,摇头无奈一叹,二指并拢划过剑身,一字字尾音带起天地震响:“凡人终死——”
四字剑诀出口刹那,血剑爆发出无数层绚烂的寒光,映亮了诡谲的天穹。
下一刻,两把根生同源的天道神剑重重相撞,犹如万顷雷电落下九霄,自上而下夺目耀眼,将升仙台轰然打穿!
——整座地宫被迫巨震,只见剑光犹如九天闪电,将这座庞大银色法阵一角的基石打得粉碎,最后一部分鬼垣咒印没来得及融入进去,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应恺面色一变,抢步上前正欲补完法阵,白太守却在此时神兵天降!
铿锵剑鸣震耳欲聋,把应恺生生逼退数步,紧接着鬼太子尾随追杀而来,宫惟旋风般转身死死扛住了血剑。他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白太守绚丽到极致的剑光在地宫中连环炸开,混战中应恺数次想要补上法阵缺失的基石,但每一次都被宫惟毫不留情挥剑斩退,胸膛蓦然爆起了一道高达丈余的瓢泼血弧。
“去修复法阵!”鬼太子飞身上墙避过剑锋,雷霆剑气压得他瞳孔紧缩,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镜仙下凡神力受限,他耗不了那么久!”
话音刚落,应恺再度疾步迈向法阵缺失的那一角,宫惟却看都不看,闪电般劈出一道深绯色的磅礴剑光。
——那一剑的神威简直铺天盖地,眼见应恺就要被斩为血泥,鬼太子却瞬间飞身而至,根本没有妄想动手去拦,直接用身体挡住了剑锋。
噗呲!
鬼太子被白太守刺了个前后对穿,血淋淋剑尖破背而出!
鲜血自掌心瓢泼而下,是鬼太子一手死死抓住了贯穿腹部的白太守剑身,整条手臂筋骨暴起,一字字咬牙道:“去补上法阵……快!”
“应宸渊,”白太守剑锋在生死角力中晃出一圈圈寒光,如宫惟此刻的语气一般冰冷刺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寒风裹着硝烟,热血与冷铁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良久应恺闭上眼睛,低哑地问:“你听见那风里的哭声了吗?”
遥远天际断断续续,像拖长了的哨子,又像亘古不变的哀怨的哭号。
“那哭声一直纠缠着我,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数千年来从未平息。不论我是否曾为保护他们而葬身洪水,不论我是否曾为赋予他们和平而天下销兵,不论我生前身后做过多少善举、怎样殚精竭虑……”
“世人的贪婪永无止境,只要最终有一件事不符合他们的期望,先前的所有感激便化作不满,所有信奉便化作质疑,所有称颂美誉都成了虚假伪善的证明。恶人放下屠刀便立地成佛,善人白头失守则清誉俱毁。众口铄金,言之凿凿,每个人都把自己当做能够批判一切的神。”
“我不想再听到这哭声了。”应恺握紧定山海剑柄,平静道:“世人并不弱小无助。人性永远抛弃不掉的东西唯有一样,便是恶意。”
定山海猝然出鞘,宫惟面容一变。
应恺整个人掠向法阵基石破口处,此时已来不及反应,宫惟从鬼太子腹腔悍然抽出白太守,剑身带起一道血箭,气势磅礴将应恺斩退数丈——砰!
应恺后背砸塌石柱,半座地宫撼动坍塌;宫惟在倾盆而下的巨石中一手挥剑,神力暴燃辉映苍穹,眼看要将整座法阵轰成齑粉!
就在这瞬间,应恺闭上眼睛,一剑剁断了自己的左手。
血光冲天,断手飞起,在宫惟睁大的瞳孔中划过一道弧线,恰恰落在远处法阵缺口处。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下一刻,法阵基石被应恺的血骨补全了。
最后一段咒文疯狂涌进阵内,法阵从里到外焕发出恐怖的强光;第二座通天长阶在剧震中拔地而起,气劲雄浑,直上天穹!
诡云翻涌,开始缓缓旋转,随即越来越快,就像海面上庞大的漩涡。一道清光泄出云层,紧接着迅速扩大,那是再一次被强行打开的飞升之门。
升仙台、岱山、谒金门、巨鹿城、宴春台……全天下修士恐惧的目光都望向天际,只见在通天大道耀眼的光芒中,一道鲜血淋漓的身影仿佛被神力托着,直直向着天门而去。
是应恺!
“应宸渊……”宫惟牙关里迸出三个字,袍袖迎风勃然翻飞:“应宸渊!”
巨雷再次从通天长阶中迸发而出,宫惟沐浴雷电而上,一剑劈出震撼的绯光。应恺硬受了这一剑,蓦然喷出一大口热血,却没有停止飞升的速度;白太守第二剑接踵而至,迎面撞上了鬼太子血色的剑锋,爆发出足以灼伤视线的电花!
鬼太子好像完全不在意腹部那道恐怖的贯穿伤,他的面孔在雷电交加中越发苍白妖异,朗声笑道:“他可是你曾经最看好的神祇,不该恭贺他复归原位吗?”
“……曲獬,”宫惟一字字冰冷地道,双瞳变为浓郁血红,冰冷刺骨、强大慑人的气势从他周身爆发出来,犹如凝成滚滚实体,覆盖了大半天空。
鬼太子睁大眼睛,他认出了那是什么——
天道化物并不永远是慈悲极善的,这是宫惟的极恶相。
“我要让你感受比徐白更痛万倍的死法,让你在黄泉下都牢牢记住……”
白太守剑势压倒雷电,一分分将血剑压向鬼太子眉心,血剑发出了颤栗的尖啸。
森亮剑身上,映出了宫惟一只血红的眼睛:“……让你永世不敢忘记分毫。”
血剑终于不堪重负,猝然脱手,远远消失在万顷雷霆瀑布深处。
宫惟当空掷出白太守,绯色神剑化作流星,重重钉穿了通天大道,无数龟裂闪着电光向上空蔓延,顿时将长阶变为了一根贯穿天地的巨大电柱。
紧接着宫惟一掌钳住鬼太子咽喉,另一手按进鬼太子胸膛,活生生撕下了一片淋漓的肉!
鬼太子的神体留在鬼垣,但这具肉身一样会感觉到痛苦。他想要挣扎,掐住脖子的五指却如铁钳般,只能眼睁睁看见自己胸前鲜血不断激射而出,皮肉、血骨、内脏,从胸至腹被一把一把撕成白骨。
然后宫惟破骨而入,拽出了他搏动的心脏,毫不留情五指一挤——
啪叽!
血肉迸射,心脏在掌中爆成了一团血泥!
“……”鬼太子直勾勾盯着宫惟的极恶相,灰白的嘴唇动了动,那竟然是个微渺的笑容:“看……你与我多像。”
宫惟面容冷漠犹如死神,一手抡起鬼太子过半化为白骨的身体,猛力砸向通天长阶!
咣!
咣!!
咣——
仿佛连天地都在震动,鬼太子头颅撞碎、四肢撞掉、躯干被撞成血肉碎雾;最终残缺骨架被宫惟抓在血淋淋五指间,万顷雷电映出他冰冷的面容:
“不,你只是个碎尸万段的恶鬼。”
巨响震撼通天长阶,残缺骨架被宫惟砸成数段,随即在雷霆瀑布中烧成了灰烬!
——天门投下万丈清光,那是北垣上神已归复原位。
在世人难以企及的至高天界上空,应恺一身黑色锦袍,绣暗银纹路,磅礴神力从脚底升起,终于恢复了传说中的形容样貌。定山海变宽、变长,在剑鞘中剧烈震颤,发出长啸响彻八方。
那剑啸仿佛无数人撕心裂肺的恸哭汇聚在一起,仔细听又好像只有一道声音,饱含着压抑千年的愤怒、痛苦和不平。
是它的主人自己。
铿锵一声,应恺平静拔出神剑,尖锐剑啸戛然平息。
随后他一剑斩向人间,剑光摧山吞海,横跨九州十六城,悍然劈开了极北大地!
广袤的冰原在强震中开裂,陆地岩板坍塌,裸露出黑色冻土。地心深渊井喷出封印九千年的怨气,滚滚犹如巨龙。
灭世兵人终于破封而出。
它身躯分解为数以百万计的机关零件,犹如遮天蔽日的流星雨,在世人恐惧的注视中划破苍穹,汇聚在岱山上空;无数零件组装、旋转、结合为整体,展现出一座顶天立地的全新身躯。
就像庞大的死神笼罩人间,金刚巨臂举起两把熊熊燃烧的长刀,横着削向连绵山川!
轰隆——
天崩地塌,山河变色。
屹立人间数千年的岱山仙盟,就在这刀锋下土崩瓦解,化为了平地!
升仙台上所有修士被迫御剑飞起,尉迟锐喝道:“宫惟!”
只见脚下地面上,宫惟单膝跪地,全身衣袍被鬼太子的鲜血染成深红,一手紧握不奈何剑,一手拥着徐霜策,把头深深埋在那早没有温度的僵硬的颈窝中。
升仙台早已支离破碎,唯有宫惟身周这最后一块完整的方寸之地。尉迟锐抢上前,一把拽住宫惟手臂,喝道:“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