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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老天非要收回这条命的话,她真的想在此之前,再为他和这北秦的黎民百姓们做着什么,已抒平生夙愿。
独孤叡的心明显慌了,却还要强装理智的喝住她的僭越之言:“阿凰!”
秦落见他不为所动,却抬手拆下了头上的凤簪,抬手,那支凤簪便“当——”地一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落梗着脖子,固执的看着独孤叡,道:“陛下,我最想要的,不过是想秉承父亲遗志罢了,我自知时日无多,所以陛下无需瞒我,我在乎的,也不是这些身外之物与身后虚名,北秦与蚩丹终有一战,无可避免,陛下初登帝位,七王之乱初平未久,加上朝堂人心未稳,这些日子,那些外戚豪族与皇室宗亲施加给陛下的压力多不胜数,其中怀有异心之人亦防不胜防,如今之计,便是陛下稳坐朝堂之上,恩威并施、加以制衡,互不偏颇,方是两全之策。
世宗神武皇帝还在时,好兴土木,穷兵黩武,加上连年征战,内忧未止,外患又起,北秦早已是风雨飘摇,陛下,你难道忘了自己的大统之位,是如何坐上的吗?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战的重要性,也心知这个国家和百姓已经经不起战火的摧残了,为今之计,只能以战止战,方有喘息之机,还望陛下成全!”
独孤叡不忍:“……”
秦落退了一步,撩了衣袍,屈膝在独孤叡面前跪下,叩了一首,抬起头,望着独孤叡,眼泪难忍,滑下了脸庞,却笑着道:“陛下,这一生,我从来都不敢妄求什么,此生能得陛下恩情相许,秦落知足了,只求陛下允秦落脱下这身凤袍,身心轻快的浴血沙场,这便够了。”
独孤叡的心、不由窒了一下,一时痛的让他无法呼吸,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为何要如此绝情,就连离开也要这般了无牵挂。
他俯身将她扶起来,千言万语,终是问出来一句:“阿凰,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从古至今,他不知那么多父子兄弟相残是为了什么,坐在那个位置上,好似什么都拥有了,却又好似什么都没了。
眼看心爱之人就离他而去,他却无力挽留,身为人君,一并将他肆意妄为的资本也剥夺了。
秦落唇角的笑意淡淡地漾开:“秦落既为将门之女,理应战死沙场。”转而续道:“我走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独孤叡望着她一派澄明的眸子,深情款款的道:“秦落,你走后,我会为你虚设后宫,空留后位二十载。”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因为强忍而熬的通红的眼眶、与哽咽的嗓音却硬生生的出卖了他:“秦落,这一生,我都在不停追寻着你的脚步,却怎么也追不上你,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如果有来生,换你停下脚步来等我,好不好?如果你愿意回头,你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一个“好”字辗转于唇齿之间,恍然之间,几乎就要破口而出。
秦落害怕自己会心软,于是决绝地转过了身。
泪水、在那一瞬间再次不听话的破眶而出,心口再次绞痛起来,秦落紧紧地抓着心口的衣服,抬手抹了脸上的泪,毅然抬步离去。
阿叡,如果真的还有来生,但愿我们之间、再也不要隔着这血海深仇来相濡以沫。
不!
我诚然已负你两世,哪里还敢再奢求来生。
☆、落子勿悔(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落出征那天,独孤叡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秦落和二十多万黑羽军离开。
两军对峙,已经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十来次,双方伤亡都不小。
秦落束了冠、身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素袍与狐披,站在沙山上,望着琅琊山的方向,若有所思。
太阳即将西沉,悬在天与地相接处,欲落不落。
大漠傍晚的风呼啸着吹来,将她的衣袍吹的簌簌直响,她却不在意,只站在那里,不闻、不动。
尘沙起,听到身后传来疾奔而来、以及勒马嘶鸣的声音,秦落这才回过身,看着来人,淡淡笑道:“耶律兄别来无恙。”
如今已是蚩丹可汗的耶律骁眉目之间多了些无法言说的阴戾,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手足相残中踩着莘莘白骨走到至今的,眼前的青年男子已然没了当初建业初见时那份桀骜不驯。
他朝秦落粲然一笑,明明又恍如当初:“承蒙挂念,一切都好。”
两人一前一后望着大漠日落时的风光,久久没有说话。
不远处蜿蜒起伏的沙地上如波浪一般,一层又一层,上面还留着深浅不一的各种脚印,一直蔓延到望不到的地方。
深蓝色的长空之上点缀着几朵灰浅不一的云,落日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就连地上的黄沙也金灿灿的。
余晖映衬在落日下的那朵大灰云上,变成了大乌云,颇添了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更衬得地上的黄沙在落日挥洒不到的地方晦暗分明。
良久,秦落道:“曾年少轻狂时,与耶律兄打赌,那是何等的肆意猖狂。”
耶律骁笑了笑,叹道:“是啊,只是回不去了。”
秦落侧身,颔首,对耶律骁道:“我与耶律兄再打个赌,如何?”
耶律骁是极聪明之人,很快便明白秦落话中之意,笑道:“这可是一场豪赌,若我赢了如何?”
秦落道:“你我有生之年,你蚩丹铁骑不得踏入凤鸣关与北秦边境,以大漠为界,我北秦百姓亦不踏入你琅琊山与西域国土半步,不知耶律兄意下如何?”
耶律骁有些无奈的摇头而笑,这女子确如初见时的狡黠,叹道:“这倒像是个稳赔不赚的买卖。”然后问道:“若我输了,你又当如何?”
秦落心道,耶律兄是个通透人。
只听秦落悠悠的道:“耶律兄,我们中原以三十年为一世,必世而后仁,便是这个道理,我不求永生永世,三十年!只要三十年,够不够?你我以这场生死之战,用三十年换北秦与蚩丹互不相犯,如何?”
是啊,他们的国家和百姓已经经不起战争的摧残了,他们比谁都明白他们的国家都太需要休养生息了。
他们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终年以黄沙为伴,比谁都向往中原的“春风又绿江南岸”。
只是这一路走来,反对他实行“汉化”的人不在少数,他杀了不少人,可是这些人之前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是杀不尽的。
为什么他们的杀戮与美好憧憬,却需要别人的国家与无辜百姓付出代价?
罢,任性这回又何妨。
耶律骁爽朗笑着伸出手,道:“击掌为鉴,天上日月与这琅琊山的黄沙为昭,若违此誓,我蚩丹引以为傲的琅琊山腹地亦不复存。”
秦落抬手,互相击了三下掌,拱手朝耶律骁郑重作了一揖,这才缓缓道:“耶律兄,沙场别后,但愿你我再也不见,今生、缘尽于此。”
很多年后,耶律兄坐在北秦皇都的茶馆里,听人说起她的传奇时,他才明白,原来在那时,她便在无声的与他告别。
一片金戈铁马之后,只见赤地千里,尸横遍野,不知是落日染红了黄沙,还是黄沙染红了落日。
“呀——呀——”
成群成群的黑鸦乌泱泱的扯着粗哑的嗓音,扑簌着落在了那片似乎没有尽头的赤色沙地上。
这种乌鸦是生活在大漠上,一种专以腐肉与血腥为食的鸟,习性贪婪却胆小非常。
它们一点一点的啄食着地上的血腥,这让它们尝到了甜头,所以久久不愿离去。
“叮——叮——”
风乍起,将不远处沙地上那面插着的饕餮旌旗上的铃铛吹的直响,呜呜咽咽,呜呜咽咽,就像风沙在为守护这片大漠而长眠于此的英魂们无声的歌唱。
乌鸦们受到了惊吓,“呀——呀——”的直叫,连忙扑簌着翅膀,念念不舍的飞远了。
全身是血的秦落用尽身上仅有的力气慢慢地爬到了一座沙丘之上,艰难的试了几次,这才翻过身。
秦落仰面望着长空之上的青天白云,轻轻叹了口气,腹上好几处沾染了沙子、已经痛的麻木的伤口又裂了开来,汩汩的涌着血……
恍然之间,她好像闻到了梅花的清香。
建业城的梅花,应该已经开了吧。
昭然困意齐涌眉头,于眼前最后一片清明,秦落好像看到了阿爹和阿娘带着阿弟在向她招手。
她仿佛间,看到了她的少年郎,唤她:“阿凰”,正骑着白马,朝她飞奔而来……
秦落颤着手指,想伸出手,去拥抱他们,告诉他们,她很想他们,可是、却怎么也没有力气抬起手。
滔滔不竭的倦意滚滚的席来,青天白云消失在她眼前,她的眼中慢慢地陷入了无尽黑暗,将她的不甘与思念拉入深渊,生生世世沉沦,没有归期。
原本万里晴空的大漠却忽然乌云蔽日,沙尘起,一大片殷红的阴影以势不可挡之势,无声地而来……
☆、落子勿悔(终)
时光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了长宁十七年。
只听“噗通——”一声,一个身影坠入了冰湖之中,另一个站在岸上的少女落荒而逃。
沉入湖中的少女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不停挣扎着,她临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还看到不同的面容充斥在她的脑海,一遍又一遍:
“朕与你死生不复见。”
“阿凰,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秦落,如果有来生,换你停下脚步来等我,好不好?如果你愿意回头,你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秦落,若有来生,我为猫,你为鼠,我们不死不休。”
“你走后,我会为你虚设六宫,空留后位二十载。”
“秦落,你已经被广陵王殿下退亲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你怎么还不去死!”
“秦落,你为何要如此绝情?”
“因为我……放不下曾经对你的爱慕。”
“秦落!”
“姐姐!”
“秦落!”
“姑娘!”
“秦落!”
“……”
她的身体还在继续下沉,恍然之间,她好像看到一个人影跃入了水中,历尽重重阻隔,朝她游来……
“嗬——”
陷入昏迷之中的秦落痛苦的大叫一声,悠悠醒转,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她在采薇院房中的床幔。
身上又冷又痛的出奇,她挣扎着想从榻上坐起来,却头沉脚轻。
秦落慢慢地从榻上挪着寒冷入骨的身子坐起来,扭了扭手腕,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吱呀——”一声,梨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秦落看到身着鹅黄衣裳、早在上一世的长宁二十年时,便死于乱箭之下的蓼兰鲜活如初的出现在她面前。
蓼兰笑靥如花,语气中甚是欣喜的跟她说:“姑娘,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