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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时的太子身上少了三分故作老成的沉重,时九柔终于从他身上看出些少年人的气息。
那张离得很近仍旧完美无缺的脸孔上,透明的汗毛轻薄柔顺,细腻得宛如女人般的白皮上唇红齿白。他生得这样美,却又有着锋利的五官,如竹长挺的身姿,独处时疏朗如山间清泉的气质。
是他太子的身份与沉重的权柄,盖过了他本该叫人惊叹的皮囊。也唯有时九柔能以这种平静的心境欣赏到他的容色。
“孤其实才十九岁……”
轻到几乎不可听见的一声叹息声。
时九柔停下游动,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太子。
她敏锐地察觉周身源源不断的潜龙灵气变得稀薄微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悲伤的情绪,这情绪裹挟着潜龙灵气,一股脑儿地也钻进了时九柔的灵韵池中。
时九柔防无可防,心也一点点变得柔软起来。
那裹挟在灵气中的悲伤像一轮一轮水波,无比轻柔、又一点一点地包裹在时九柔的全身。
她渐渐也能感受到浓烈的忧伤与孤独。
时九柔忽然意识到,东宫里充盈的潜龙灵气尽数来源于眼前这位少年太子,他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他主宰着这座宫殿的灵气。
而那无处可逃的忧伤与孤独,亦是尽数来源于眼前这位脊骨如玉如竹,有些单薄的,十九岁的少年。
怎么会呢。
太子指尖微颤,轻轻将掌心贴在鱼缸上,扯动嘴角,笑得比哭更难看一些。
“转个圈,不然将你炖鱼汤。”
时九柔的饱饱地汲取了太多太子的潜龙灵气,她觉得自己大抵是被那灵气侵蚀得太厉害,此时面对太子有些恶劣的威胁,竟仍然觉得心里发软,没有半点恼怒。
反而觉得有点点心疼。
唉……幽幽叹了口,乖顺地绕着太子的手掌转了个圈。作人鱼宠,尽职尽责。
太子看着时九柔转啊转啊,绷直的肩膀陡然一松,豆奴儿蠢萌不如她灵慧,见她如此,心里的压抑也能缓解一二。
手指关节敲敲鱼缸,太子垂眸,不知眸光凝聚在哪一点上,良久,他振袖、低声道:“明日早朝还有许多事,等着孤去批复。”便起身坐在书桌前,摊开案牍,聚精会神在手中事物上。
充沛浓郁的灵气复苏了,悲伤的情绪无影无踪。
时九柔看着太子的侧脸,吐出一个泡泡。
她一直觉得自己穿书是个意外,也一直抱着让自己这个炮灰鲛族公主从原书主线中剥离出去为目标。因而,纵使她与太子相处了半个多月,对他未来的结局一清二楚,她也没有想过要插手去助他。
时九柔觉得自己是书外人。
但是刚才那么强烈的情绪不是幻觉,她眼前这个人在当下的世界中,就是真实存在的,有父有母,有自我意识,有喜怒哀乐。
她一定要阻止太子与凌绮雯在两三个月后的订婚。不止是为她自己,也为太子。
时九柔不知道,太子忙着手中的事物,耳边却不断重现他之前说与容安公主的话。
“皇后娘娘喜欢凌绮雯,哥哥难道也喜欢?哥哥真的要娶她么,我不愿她作我嫂嫂!”容安爱憎分明,眉眼明丽。
“小容安,若有一天哥哥不是太子了,你会难过吗?”
容安哑然无声,好半天才说:“哥哥、哥哥怎么会不是太子。”
“哥哥要保护你啊,小容安。其实娶谁都无所谓,哥哥这样的身份,娶她或别人,有什么区别呢?哥哥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不认为会喜欢上哪一位姑娘。”
“哥哥……”
如果纪少瑜不是太子,扪心自问,大抵会为一个灵动清澈的姑娘动心吧。但皇庭之内,真的有那样的姑娘吗?
太子摇摇头,重新沉浸在公务上。
……
暮色四合时分。
太子这一忙,废寝忘食,守候在外的宫人等候许久不见太子用膳,犹豫良久一位内侍叩门。
“殿下可要用膳了?”
太子这才从堆满的案几中抬头,他刚要出去,又转身取出一只锦绣袋子,解开红绳,取出一勺鱼食,撒入水中。
时九柔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去衔住。
“少瑜哥哥是忘了今夜的约定了?咿,戌时将至了,少瑜哥哥还未用晚膳吗?”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窜了出来,时九柔闻声望去,居然是小国师立在门口,行了个礼。
太子哎了一声,才道:“孤忙晕了头,忘记今夜小国师要为孤除煞。”
这是一个习俗,若出了远门,归来时最好请一位天师门徒来除煞。举国最厉害的天师是国师,次之便是他徒儿小国师了。
小国师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变得郑重,咬咬牙,又行了个君子礼,一本正经地道:
“少瑜哥哥!我虽然一贯敬重你,但……在追求凌姑娘的事情上,请你与我公平竞争。”
太子:……什么?
太子抬眼,只觉得饿出了幻听。
第7章 “这鱼,懂得还挺多的。”……
时九柔就在琉璃鱼缸中,看着太子脸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僵硬了片刻,抽动嘴角,话似乎是从薄唇里挤出来一般地反问小国师。
“你在说什么?”
小国师古怪地看了一眼太子,是他方才说得不够清楚么,他心底一片坦荡,自然没有想偏了去,只当太子真是饿晕了没听清楚,于是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遍君子礼。
“少瑜哥哥,我说,请你与我公平竞争凌姑娘。”
时九柔看看小国师一脸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神色,再看看太子愈发凝固的表情,心底爆发出一阵大笑。
绝了!
东宫里原本还残留着落寞孤寂情绪的余韵,小国师一出场,仿佛连背景音乐都变得沙雕欢脱起来了。
只是当事人太子,委实如鲠在喉,又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得不上不下。他其实很想甩一甩袖子,跟面前这个憨货说,凌绮雯孤送你了,孤不要了!
但偏偏不能。
他脸皮都不动了,不阴不阳地看着小国师,直看得小国师越来越茫然,才动了动嘴,吐出一句:“小国师觉得孤会暗地里使些什么龌龊手段,不妨说出来听听,让孤学习学习?”
时九柔撇撇嘴:两个憨货!
小国师一愣,渐渐从太子冷淡的语气中回过点味儿来,一丝委屈涌上心头,道:“少瑜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很不想理他,为了迫使自己冷静,也为了让小国师冷静冷静,他转身回到桌边,给自己添了杯茶水,也给小国师倒了一杯,并抬手示意他喝。
“茶怎么样?”
“啊、好茶。”
时九柔:噗……好茶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
甩动鱼鳍,时九柔默默为太子鼓了个掌,虽然她两只鱼鳍并不能合在一起。
太子没再说话,放下茶盏,手指在琉璃鱼缸壁上轻轻一戳。
时九柔默契地钻过来隔空蹭过他的指尖,顺便又感慨了一下他的指甲圆润干净,泛着一瞧就很健康的粉色光泽。
太子垂眼看了看时九柔摇头摆尾的小可怜模样,心情才算恢复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道:“小国师已经十六了,以后不用事事都与孤说。”
小国师穿得仙风道骨,实则底子还是个少年人,闻言面皮微红,心里却暗暗鼓劲,他定要叫凌姑娘见到他的真心,要对她好。
“走吧。除煞后孤再回来用一碗……鱼滑粥便可。”
东宫有个厨娘,鱼滑粥做得很是鲜美,太子本想说绵绵红豆沙羹的,却又鬼使神差地看了眼琉璃鱼缸里的时九柔,临出口的话便改了。
唔……她听得懂孤的话。
太子如是想。
果不其然,时九柔立刻作出摇尾乞怜的小模样,嘴却鼓鼓的。
太子对着鱼缸笑了,改口道:“那还是红豆沙羹罢,香甜可口。”
缸中的鱼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
太子心情大好,对她的即时反馈很是满意。
小国师见太子目光柔和地对着一条鱼喃喃自语,心里想:少瑜哥哥对鱼都能笑的如此和善,对他怎么便那样冷淡。师父说得没错,这皇宫里的人,果然是与他们圣清山上的不同。
太子晾了小国师片刻,愉快地逗弄了时九柔好一会,终于要跟小国师出门了。
这时一位内侍又来通报,太子抬眼以目光问询,内侍道:“皇后娘娘宫中一位叫妆香的掌事姑姑失踪了,莨大姑姑来问咱们宫里是否有人知晓妆香姑姑的下落。”
太子眯着眼,道:“这种事你们且去处理便是。”
时九柔却不能平静,她一听妆香这个名字,立刻想起来原书中一段剧情。
因为原书是凌绮雯大女主搞事业的剧本,她自然也有古早女主的一个金手指,那就是本书中但凡有点特色的男角色,都会围绕在她身边,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所使。
所以凌绮雯身边,并不只有太子和小国师两个男配,比如说还有一个屡屡帮她,最后为她献上性命的一个太监,周定鹤。
周定鹤是皇后小鎏氏的爪牙,却叛变了凌绮雯,成为她的不二之臣。他偏执阴狠又自卑,愿意以萤火之辉、一身残骨给凌绮雯铺路,竟还赚了时九柔看书时的一把眼泪。
而如果回顾时间线,这会应该是凌绮雯和周定鹤刚搭上的时候。
他们有一次在皇宫相会的时候,恰巧被小鎏氏的一位名叫妆香掌事姑姑撞见。凌绮雯惊惧之下,周定鹤心生怜惜,亲自出手解决了妆香,并因嫉妒,将嫌疑引到了太子的身上。
这无疑加重了小鎏氏对太子的不满。
时九柔现在是太子的鱼宠,受太子庇护,虽然还是害怕他哪一天会将自己送给心狠手辣的凌绮雯,但毕竟不知道哪天才能恢复法力,当下还是要依靠太子。
况且太子的身边有充沛的潜龙灵气,极大地帮助她疗愈内伤。
时九柔真香了。
她幽幽地叹口气,太子与她现在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太子倒台,她估计真要被做成鱼片汤了。
只是为什么她要考虑这么复杂的事!
时九柔摇摇尾巴,忧愁地吐出一连串泡泡,在泡泡的倒影中看见自己金粉交错的好看鳞片。
她现在分明只是一条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