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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通被押入囚室,其家仆护卫全被诛杀,一个不留。
内关押的头两天,张县令依旧硬气,坐在只铺着干草的昏暗房间里,对县丞和县尉破口大骂。送饭狱卒没留神,被一只木碗砸到头顶,热汤洒了满身。
狱卒怒瞪双眼,当场就要发火。
张通更是不依不饶,将余下的木盘和木筷全都扔了出去。
“黑七,我说什么来着?”另一个狱卒手握铁索,口中啧啧有声,“早提醒过你,没好处的事,还会惹来一身麻烦。你倒好,不听劝,偏要往上凑。亏得汤凉了些,否则就要满脸开花。”
“晦气!”黑七用衣袖拭脸,再看张通,眼里就带了一股戾气。
“再提醒你一句,张县令犯了大罪,县丞和县尉都盯着。以往帮忙传递消息,从人犯家里捞好处,这次不行。”手握铁索的狱卒沉声道,“最一定要闭紧,有人找上门也不能起心。要不然,你一家老小都得人头落地!”
擦掉头上的热汤,不去管衣服上汤渍,黑七弯腰捡起盘碗,抓起沾染泥土的筷子,恶狠狠道,“不想吃就别吃了,糟蹋粮食,饿几顿死不了!”
张通坐在囚室中,终于不再言语。
黑七溜到无人处,从碗底抠出一块指头大的金子,放到嘴里咬了咬,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处收了,帮忙送信?省省吧。
谁不知道这位张县令死定了,听上边的口风,一家老小都得断头,他干嘛要把自己搭进去。再者说,代国相那样的人物,是他一个狱卒能见到的?到相府门口就会挨一顿棍子,何必自找罪受。
当日再无人送来饭食,连水都没有半碗。
隔日县丞来提审,狱卒才送来一碗浑浊若泥浆的冷水。
张县令自然不会喝。
县丞将一切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又是两天过去,张通只得了半块能咯掉牙的死面饼,还有半碗冷水。张县令想要继续高傲,奈何身体的本能却和意志唱反调。
收了他金子的黑七再未露面。听其他狱卒闲聊,说是突染风寒躺在家里。张通还以为对方是借口送信,心中不由得升起希望,抓起石头一样的硬饼,就着冷水吃下肚,过程中差点噎断气。
听到囚室内的动静,狱卒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人没死,也就丢开手,继续和旁人插科打诨,根本不在乎张县令趴在地上发抖。
关押近六日,张通怀揣希望,继续闭口不言,视问话的县丞如无物。
县丞倒也不恼,任他在囚室中枯坐,转而提审抓到的奸商。鞭子棍子齐上,没到两天,记录供词的竹简就装满了两个木箱。
对照几人的口供,细节处有些许差别,大体上却没什么出入。
随着越问越深,县丞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须卜氏?你们竟向须卜氏输铜钱?当真是胆大包天!”
匈奴是草原民族,在头曼单于——也就是冒顿的亲爹之前,一直处于松散的部落联盟状态。直至冒顿横空出世,干掉亲爹又教训了东胡,紧接着,陆陆续续征服了氐、羌、丁零等部落,疆域达到最大,气势也达到顶峰。
在这个过程中,匈奴的贵族封号和国官号逐步确立,其中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合称“四角”,身份高于其他贵族。而四角之中,又以左贤王地位最高。
由于匈奴谓贤为屠耆,左贤王又称左屠耆王,常由匈奴的太子担任。
在冒顿的子孙之外,地位最高的则是三贵种,须卜氏就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须卜氏是边郡的老敌人,魏尚没少同其打交道。在袭扰云中郡的匈奴之中,须卜氏是绝对的主力,双方的血仇可以上溯几代人。
对边民而言,只要有机会,必须干死这支匈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商人常年在边郡行走,清楚自己犯了大忌。扛不住鞭子,该招的都招了。
从被抓到的那一刻起,商人压根没想过保住性命,只求能死得痛快点。至于家人,最好的下场就是花钱赎罪,发去做苦役。没法赎罪,那就一起上路。一起享受他赚来的家业,陪他一起死也算是公道。
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县丞无法独断,和县尉商议之后,将供词呈送魏悦。
魏悦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就去见了魏尚。
“须卜氏?”
魏太守翻开舆图,凝视位于云中郡东北方的大片草原,神情凝重。
“铜钱数目可知?”
“不下二十万钱。”魏悦跽坐在魏尚对面,视线落在舆图上,“阿翁,此事当报于长安,宜早不宜晚。”
“我明白。”
魏尚比魏悦更加清楚,二十万铜钱输入须卜氏代表着什么。同样也明白,暗中向草原输入铜钱的绝不只这么一家!
案卷和供词递送长安,张氏逃不开灭族的命运。
朝廷必须杀鸡儆猴。
如若不然,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胆子越来越大,继铜钱之后,是不是还会向草原偷运铁器?
“奸贼当杀!”
边军苦战匈奴,多少青壮死在战场?
这些人赚的钱都染着边郡军民的血,全都该腰斩弃市!可惜当朝天子不会使用车裂之刑,否则的话,这些奸贼都该绑起来活撕!
收起舆图,魏尚怒气难消,当日就写成急奏,派飞骑送往长安。
押送张通和商人的囚车也紧跟着上路。
只不过,张通注定无法抵达长安,至于会落进野兽腹中还是死于盗匪之手,就只能看他的“运气”了。
沙陵县中,赵嘉正忙着寻找木匠和铁匠,为改制农具做准备。
畜场要继续发展,增加粮食产量也要提上日程。
没有张通在一边虎视眈眈,赵嘉终于能利用出售牛羊赚到的第一桶金,逐步展开计划,在发家致富的道路上撒丫子飞奔。
“三公子遣人送信,明日将来畜场,使君也会亲至。”赵嘉站在围栏边,看着青壮将牛羊赶入新圈,用力搓搓手,呼出一股热气。
“魏使君是要观驯牛之法?”熊伯问道。
“对。熊伯可要亲自动手?”赵嘉转头笑道。
熊伯哈哈大笑,拍着胸口保证:“郎君放心,必不会出半点差错。”
赵嘉继续哈气,看向空旷下来的草场,仰望难得放晴的天空,只觉心胸开阔,很想扯开嗓子吼几声,要么策马跑上一圈。
有熊伯在一旁,前者是别想了,后者倒是没什么问题。
想到就做。
赵嘉兴致上来,快跑几步,来到栓马的木桩前,从腰间解下布袋,倒出两块冻得硬邦邦的饴糖,送到枣红色的大马嘴边。
听虎伯说,家中的马多是从乌桓人手中买来,基本都是匈奴马,要么也有匈奴马的血统,体力耐力堪称一流。
提起匈奴马,赵嘉就不免想起蒙古马。
同样都是生活在一片草原,为嘛前者长得高大挺拔,四肢粗壮,肩高能超过一米五;后者肩高顶天一米三多一点,连一米四都达不到?
等到枣红马卷走饴糖,咬得咯吱作响,赵嘉抛开心中的念头,笑着抓了抓马颈,引来一声轻嘶。
饴糖吃完,大马低头顶了顶赵嘉,赵嘉不由得笑出声音,抓住缰绳,单脚踩住绳扣,利落的跃身上马。
“走,跑一圈!”
骏马似懂得赵嘉的意思,迈开四蹄,嗒嗒的跑了起来,速度由慢及快。
冷风呼啸而过,赵嘉的耳朵冻得通红,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不断策动缰绳,骏马加快速度,迎着凛冽的北风,从未有过的畅快。
看着赵嘉策马飞驰,熊伯的表情中闪过一抹怀念。直至远处传来一阵呼哨,三骑飞驰未来,才骤然间回神。
“阿多!”
听到风中传来的声音,赵嘉连忙拉住缰绳,开始减慢速度。
转眼之间,一匹青色母马追到近前。
“阿姊?”赵嘉诧异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别提了!”卫青蛾打马走在赵嘉身侧,甩了一下马鞭。
“前番和你提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留在家中憋闷,不如出来走走。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他说他叫公孙敖,你应了他,许他到你家中做事。”
“对,是有这么回事。”赵嘉颔首道,“我本想让季豹去接他,阿姊既然把他带来,正好先留在畜场和熊伯作伴,帮忙照看一下牛羊。”
公孙敖说他会放羊,不妨先安排在畜场。如果得了熊伯的眼缘,也能多学些本事。对于这个笑容憨厚的少年,赵嘉的印象还算不错。
赵嘉和卫青蛾说话时,公孙敖已经下马,快步走到赵嘉马前。单薄的麻衣外加了一件皮袄,略有些破旧,却足够保暖。笑容依旧憨厚,和上次见面没有任何区别。
让赵嘉感到新奇的是,他身边还牵着一个小孩,大概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略黑,眉眼却是英气十足,长大了绝对是个英俊少年。
赵嘉看向卫青蛾,这谁?
“这孩子先前藏在一个商队的大车里,说是在父家不如奴仆,想要回到母家。结果商队中途改道,他不知道,想要跳下车,被商队中的护卫发现。”见到赵嘉的神情,卫青蛾解释道。
“那护卫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在身边。不想中途生出意外,护卫染急病死了,商队的领队不放他走,一路带来沙陵县,要将他卖做田僮。我恰好遇到,听其言姓卫,不欲他再受磋磨,就将他买了下来。”
了解过大致情况,赵嘉看向小孩,温和道:“汝名为何,母家在何处?”
大概是感受到赵嘉的善意,小孩松开公孙敖的手,上前两步,像模像样的行礼,口中道:“回郎君,我名卫青,母在平阳,为平阳侯家僮。”
卫青?!
赵嘉一个激灵,差点掉下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