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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昀芸蹲在医院隔间里上厕所,上完洗手,前天就转到叁院来了,当时车祸事就近送的,然后段嘉宝转到一院抢救,她爸妈等手术完回到段家这边修养,她弟弟还在观察着,秀儿跟她说过实话,情况不容乐观。
有点讽刺,想开还有些好笑,也许是新换的车子,配置又好,翻了个底儿人也没多大事,段父扎破了腿,胳膊断了,脑部撞击伤,段母情况类似,只是她跟段嘉宝坐后排的,快撞上前硬去把它从安全椅里捞出来护在身下,撞上后车子侧翻,段母把她的心头肉死死压住,人也昏了过去,等消防车把人他们母子抱出来,心头肉的脸已经是青紫色的了,马上送去抢救,但是脑缺氧是铁死的事实,现在没有醒,醒来人也不会好了。段母听到这个,在病房里悲哀地哭嚎,像兽的,不像人的,忽而转成哨子的尖嗓,低了下去,又浑厚地高了起来。护士给她打了镇定。
段昀芸去看过段嘉宝,他小地躺在床上,脸上盖着绿色的呼吸面罩,脸上好像还有之前的铁青色,像丑陋的胎记。那晚上段昀芸见过他,他身上有一点血,是段母的,四脚朝心窝攒着,死掉的羊犊,其实他还是死了好,总是睡着不好,醒了的话,成个傻子更凄凉。段昀芸想象那躺的是她,忍不住打了寒战,活也不是,死也不由得自己,千万不要活成那样,不过好在不足年的孩子,有什么思想,话也没学着说,这样的人,就算在床上让管子穿到几十岁,跟死了也没分别的吧。于是,又重新期盼着他死,是为了他好。
但是最好还是没有这件事。段母但凡有一点清醒,就立时抓了身边一只手问段嘉宝的情况,小宝怎么样了 ,小宝怎么样了,像一个文学性的人物,也听别的医生说,要找精神科的医生来看一看。段昀芸这个家霎时就栽倒了,找不出一个主事的人,开始他们一窝蜂地找来段昀芸,让她去办这那的手续,交这那的钱,后来秀儿找了个人来,穿着衬衫很靠谱的,把一切全权揽下,段昀芸又是一个游荡的闲人了,只不过还游荡在医院里,张跃建来看过他们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乎没着段昀芸一眼,段昀芸也没心肖想他了,只是看着他有点陌生,好像是第一次见的人,所以他对她的无睹,也很有依据。
每天段昀芸像半个护工,每把活计她必须参与一笔,才显得有一份“孝心”,令她惊异的是直到她交了数笔的钱,也不知道家里银行卡的密码,父母已经昏得成那样了,也记得耳语给谁那一串数字,就是避开段昀芸,防她?段昀芸出生以来头一次为她的家庭爱产生如此大诧异的质疑,怎么能,但不是防她,又能是什么?于是这也成了她近段时日的一项节目,观察他父母总在谈到钱时在她面前的表演,不过真的,段昀芸真不知道她住在段莠那里后,家里富了多少。老说这个地方重男轻女,单有她的时候,她是没有觉过的。
还是秀儿来唤她准备上学去,她双亲的病症并不危急,也没有到她要辍学伺候终身的地步,唯一紧要的是那个关在小罩里的宝贝,不过,那由天不由得人。可是在段昀芸离开医院后 一些后来探视的亲戚都对她的离开发表了谴责的意见,言语的势头已经近乎于一种挑拨,他们跟段昀芸是没仇的,但他们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那样说,也许人本就都是看不惯人好的。在痴颠的段母前绘声绘色,讲的时候心里充满异样的畅快,像做了件好事善事。
段昀芸回了她无人的家里,这竟像单归她的,段昀芸要擦下洗手台上的牙膏渍,抹布投了水,擦一道就再没放回去,没有人管了。秀儿已着人把她的东西送过来,包括她的衣服和作业,谁授的意,默认她就要在这里,回到这里。段昀芸终于哭出声来,伏在桌子上一抽一抽的,哭到一半又觉得是一场给自己的表演,好像不哭就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但其实她是没有什么痛的。于是哭到最后竟是想笑,荒诞,尤其是那帐子里的事,用完的小女,送回原处去,也许下一季就有新的送去,让她还在这里做梦,段昀芸想到医院给病人做的马桶,明知道消过毒,坐上去还是有污秽感,许久才能下决心尿出来,待得越久越觉得脏,但却不得不坐到完毕。
最终段昀芸的祈祷落了空。段嘉宝活了下来,并且要长久地活下去,靠一些机器根管道,它明明小得要命,却也能活,兴许会活到比段昀芸这么大,那太遥远了,但是要用钱,段夫很久不去码头上的生意了,他的病像好不了,一直很虚弱,段母更是,有点像精神出了问题,有回找不到一枚耳环,把家里垃圾桶翻了一地,又拖来门口的倒在院子里翻,段昀芸回家时闻到冷飕飕的臭味,还以为段嘉宝在家,段母的袖口都是污渍,一直在找,段昀芸问她在干嘛,段母竟骂起来,说一枚耳环也看不住,都怪段父,非要扫那地,家里还买得起别的?卖了给小宝治病,又能抵一天。段昀芸放下书包钻进厨房,开始洗菜、炒菜,油烟蒸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在她都在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后洗澡,才能洗掉一身油烟味,再骑着车子去学校,路上散着头发,头发厚,风吹不干,到学校还披着,不然会捂出潮味,别人看见她散着头发在学校里走,说她的更多了,但是段昀芸不在意。城市这么小,都知道段昀芸家里出了事,但段昀芸不说,也没有人提。
这些倒都没有什么,毕竟学校里都是不相关的人,回到家,有一种新的关注停在她的身上,原本段嘉宝走了,她回到原位,但是处处却像多了她的,明明仅是少了段嘉宝的,却像段昀芸一人抢走两份,其实原本的也不该归她。她呆在家里,段母用一种狐疑的眼打量她,好像问她怎么还不走,呆在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弟弟病了,她怎么还不回到段莠那里去卖?段昀芸忍了一段时间,最后段母的眼神变成了怜悯的,原来是段莠不要她了,借机地给抛了出来。段昀芸不用她用眼神提醒这事,她不知道么?段昀芸跟别的男孩在廉价旅馆里混周末的日子,最昏沉的时候,也比不上那沉香帐里的一秒,段昀芸想掐自己,李维笃给她喂了一口卷了料的烟,段昀芸捉着他的手接续地吞,这才有点那时候的味道,然后醒过来,李维笃说:叶子不上瘾的。段昀芸把他的手推开,她说:你自己抽吧。李维笃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对着窗户吞云吐雾,大麻的焦臭味散部整个旅馆标间,段昀芸光着身子爬下去,睡到另一张床上,被子蒙上了头。她现在功课也难学好了,好像突然把透支来的所有东西都还了回去,一样儿也不剩下,以后能怎么办,段嘉宝简直是烧钱,段昀芸恨自己当时许愿时尚存的一点仁慈,也许老天就是听了那个,才没让段嘉宝干脆地死了。她跟他根本没什么认识,后半生却要一直受他的牵连。或许再有两年,段母要把她卖了换聘,接着治病床上那只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