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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白晾了它一会儿,把该收的都收了,这才一把将它捞起来,加了个灵缚,而后抬脚便要离开这个江心土墩。
结果就在他抱着猫,一脚已经跨进黑雾的时候,岸边又翻滚出了一个大浪,白色的泡沫裹着一片东西打到了土墩上。
谢白:“……”
他大概没想过还有东西,也不知道是芦苇杆捞物来了个番外后续呢,还是之前卡机了反应太迟钝。
他刹住了步子收回脚,走过去看了眼,就见那个被打到岸上的东西看着像一片丝帛碎片,极薄极透覆在地面的枯草上。
这是个什么东西?衣服布料?
谢白伸手想将那东西小心地捡起来,结果手指尖刚碰到那东西,就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把似的,又闷又痛,连带着大脑几乎都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紧接着他才发现,根本不止是他心脏被重锤了一下,整个土墩乃至整个江心都突然震动了两下,大波的涟漪以土墩为中心飞速朝四面推开,连带着谢白的双脚都被震得有些发麻。
他猛地摇了摇头,把脑中那股“嗡嗡”不断的声音摇晃出去。
结果他刚从那一瞬间的晕眩中解脱出来,就感觉脚下扎实的土地猛然一松,以一种崩然之态在江中散开,眨眼间便塌了个彻底。
那种崩塌就好像是有人在下面硬生生把整个土墩拽到了江底似的。
脚下的泥土刚溃散,谢白就感觉双脚的脚踝被一股极大的力道锁住,而后以千钧之力猛地一拉,他便砸向了江面。
原本土墩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浩然黄汤,以谢白为中心,腾起了巨大的漩涡,白浪翻飞,收转迅速。
谢白呛了一大口水,而后抬手挥出一片硕大的黑雾,在身下翻手一转,整片江面便犹如被利刃打横切开了一样。谢白趁着自己跟漩涡分离的一瞬,纵身跃进黑雾中。
片刻之后,他便带着一身淋漓的水,抱着猫出现在了住处里。
房子里有万灵树在,他不宜在屋中频繁开阴门,因为每开一次,就会危及万灵树,从而间接危及到他自己。但这种时候他根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如果放在一年以前,这样的事情于他不过是挠个痒,根本没有半点儿威胁性,事后更是不会有任何负担和影响,但是现在的他却没法这么潇洒。
因为这一年以来,他的身体莫名开始变差。以往如果有人说阴客会怕冷、会发寒、会生普通人生的病,那简直是个笑话。可这一年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往普通人的状态发展。
尤其最近这半个多月,他居然因为受了寒气开始咳嗽了,而且断断续续咳了这么久也不见好,反而还严重了一些。
刚才江心的那股震感一直到他落地也没有完全消散,反而依旧有嗡嗡的余韵在他脑中和耳中浮着,搅得他有些犯恶心。
他抱着猫一脸苍白地在原地站着,头微低,脊背却习惯性地板得笔直。缓了一会儿,他才吸掉身上所有的水,迈了几步,窝坐在了沙发里。
不知怎么的,他在闭着双眼缓和这种震感的时候,莫名想到小时候殷无书跟他说的话。
第11章
他们那时候还住在古阳街,屋后是河,屋前有院。
那一回是个春末的傍晚,院里桃花开得正好,迷蒙成片,但偏偏经不住半点儿风吹,时不时就要落几片花瓣下来。
殷无书懒洋洋地坐在树下石桌边喝酒,这人向来穷讲究,就连喝酒也不例外,斟满一盏后还非要顺手接一瓣桃花缀在酒里,十分风骚。他自己一个人骚也就算了,还喜欢拉着刚十岁有余的谢白一起。
他不准谢白小小年纪沾酒,就给谢白泡了一壶春茶,斟在瓷盏里是浅浅的青碧色,也装模作样地缀一瓣桃花。
谢白当时正看着从他屋里翻来的藏书,扫了眼桃花瓣,没开口。直到余光看到殷无书喝了那盏酒,才翻了页书,道:“我今早看见有虫落在花上了。”
殷无书一口酒刚下肚就想直接吐出来:“……”
谢白抬头看了眼他发绿的脸色,抿嘴笑着继续低头看书。
殷无书没好气地重新斟了一杯酒,这回不骚了,直接张口进肚,大概是想盖过虫子的阴影,而后才抬手轻拍了一下谢白的头顶,道“往后有话要说别故意憋着,你才多大就会作弄人了,跟谁学的?”
谢白头也不抬:“你。”
殷无书想了想觉得这话十分有理无从反驳,于是便一笑置之了。
“魂魄被缚有何感觉?”谢白翻着书,冷不丁丢了个问题过来。
“你在看什么?”殷无书被问得一愣。
谢白举着书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缚魂术。”
殷无书轻轻“哦”了一声,而后又自顾自低头斟了酒,浅酌了两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答道:“不清楚,不过肯定不会好受,毕竟这是生灵之根本。对面桃坞典当那个总拿稀奇东西骗你的洛老板,他前些日子还被人摆了一道,冲了一下魂,吐了整三日,头晕目眩脑嗡鸣,这两天刚好一些,这都算轻的……可想而知再重一些有多难受。”
殷无书那时候的描述倒是跟这会儿谢白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管那白色的碎片究竟是什么,这么简简单单就冲到他的根基,谢白觉得有些可笑了。联系自己最近身体状况越来越反常的情况……他皱了眉有些生疑。
不会也有人在背后摆了他一道吧?
他忍着那股恶心感,皱着眉坐直身体,而后伸手打开了方几上的一方雕花木盒,木盒里搁着几枚老旧的铜钱。
谢白一把不多不少抓了六枚出来,反手一松,便洒在了方几上。他伸直瘦长的食中二指,灵巧地轻拨了几下,将那些铜钱按照正反面的状态排了个卦,而后又盯着所有的铜钱看了几秒。
他怀里的小黑猫已经被解了灵缚,此时正勾直了脖子看那铜钱卦,刚看两眼,就被谢白抬手蒙住了眼,道:“乱看什么?”
小黑猫从嗓子里呼噜了两声抗议,手脚并用地把谢白的手扒拉下来,等它再勾头看向方几的时候,谢白已经将那六枚铜钱重新收进了木盒里,掩上了盖子。
小黑猫似乎心有不甘,仰头看他。
谢白低头扫了它一眼,道:“行了,我也没算出来,你看了也看不出名堂。”
铜钱卜卦还是他年纪小的时候,跟殷无书学的,只学了点皮毛,算点简单的东西还算管用,碰到复杂的就够呛了。谢白曾一度怀疑殷无书是不是压根没有好好教他,或者说,他自己甚至都不精通卜算之类的事情。因为谢白几乎没见他卜算过什么事情,好事也好坏事也好,常常是临到头时,才慢悠悠地给点回应。
谢白没他那么懒散,更何况他这状况如果不究根源任其发展,恐怕要不了多久阴客就该换任了。
卜算这种事情,真正精通的他倒是知道一个,叫娄衔月,当初和他们一样同住在古阳街上,是一家酒肆的老板,殷无书常喝的酒统统都是从她那儿买的。
现在的古阳街已经成了江武市西城的古阳大道,朝代更替物是人非,他早就从那里搬出来了,倒是桃坞典当的洛老板和酒肆的娄衔月还住在那里……
当然了,还有殷无书的太玄道。
谢白本打算休息一晚,等那股晕眩恶心感缓和一些,再去一趟古阳大道,让娄衔月帮忙卜算一下是否真有人在背后作祟,如果能大致圈定出位置,那更是再好不过。
谁知这种感觉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在第二天越加严重起来,别的倒没什么影响,唯一的问题是,谢白开不出阴门了。
他把自己锁在种有万灵树的房间里调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终于把那种感觉压下去大半,除了头脑还微微有些昏沉,其他症状几乎都消失了。
这次他不再耽搁,大清早将小黑猫在屋里安顿好,便裹了围巾匆匆下楼,趁着巷子里没人抬手甩了片黑雾出来,开了直通江武市古阳大道的阴门。
他已经太多年没去过那里了,只凭借着记忆定了个大致的落脚点。
古阳大道不算江武市的闹市区,反倒靠近边郊,在一所重点中学附近。谢白落地的时候,冬天淡薄的阳光刚从晨雾里透了点出来,整个古阳大道上都很安静,甚至没有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唯一的一点儿动静还来自于远处的中学。
谢白刚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转头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幢造型略有些仿古的独栋小楼门前。这楼跟这街上的大多商铺风格一致,看起来倒是和谐得很,半点也不觉突兀,唯一不同的是,这楼没有挂牌。
然而不挂牌不代表真的没有任何标识,和许多院落门户一样,这小楼门前煞有介事蹲着两只看门石兽,那石兽脑门上各刻着一个圆形的印记,普通人乍一看铁定会把它当成鬼画符,根本不会细看内容,何况也看不懂内容。
但是谢白却能一眼认出来那两枚印记里包含的两个字——太玄。
大清早果然脑子有雾,开阴门直接把自己开到太玄道大门口,谢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更让他无语的是,他见小楼大门紧闭,一副“太早了大家都没起”的模样,正打算抬脚离开这里去找娄衔月现在的住处,结果刚转头就看到对面桃坞典当里出来一个人,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
不是别人,正是殷无书。
第12章
大清早的古阳大道上总共就这么两个人,还只相隔了一条斑马线,殷无书自然一抬头就看到了谢白。
他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表情有微微的讶异。
“小白?”殷无书叫了一声。
谢白眯起眼,既然已经被看见了,他再不管不顾转身走开就有些过于刻意了。于是他站在原地,等到殷无书走到面前,才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嗯”。
殷无书抬头看了眼谢白身后的太玄道大门,问道:“你找我?”
谢白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秒,道:“……不,找娄衔月,阴门开错地方了。”
殷无书:“……”
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的表情十分复杂,似乎有些浅浅的难过,又似乎想笑,最终扯着嘴角道:“百年如一日地不认路。”
谢白绷着脸没答他这句话,转头扫了眼前面的街。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和他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以前他站在院前,可以看到远处窄而蜿蜒的河道,两边的人家早早就起了床,在清晨的雾气里一根一根卸掉门上的木板,出来支棚搭摊,聊天嬉笑,在呵气而成的云雾里开始一天饱含烟火气的生活,热闹极了。
现在他一眼望过去,河道早已不见了,那些普通人家也早已在百年的时间里湮为尘土。殷无书的太玄道从院子变成了小楼,那些迷蒙成片的桃花也了无影踪了……
“那家衔月酒楼……”谢白眯着眼指了指道路尽头的拐角。
“嗯,看名字就知道是她了。”殷无书点了点头。
“那我过去了。”谢白垂着眼偏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抬脚大步朝那家酒楼走去。
“你找娄衔月做什么?”身后的殷无书站在原地问了一句,而后又忍不住追了上来,“卜算?”
谢白“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紧走了两步后刹住步子蹙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殷无书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十分敷衍地来了句:“嗯。”
谢白:“……”
他这种作风谢白简直太熟悉了,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但凡他问了什么殷无书不想回答或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这人总是毫无例外地“嗯”上一声,也不知道他嗯个什么鬼,却让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你如果再接着问下去,他会继续来句:“哦?”
总之,无赖至极。
小时候的谢白经常会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大点儿知道他这尿性了也就随他逗了,毕竟那时候的谢白看殷无书怎么看都是好的,自然也就没有生气这一说了。
衔月酒楼延续了多年前酒肆的习惯,清早一律不开门,但娄衔月的房间窗外却会吊上一只八哥。
“哟!”这八哥活了百来年,没成人形也快了,一见殷无书和谢白就打了声招呼。
它歪着头,乌溜溜地眼珠转向谢白,又操着那副略有些哑的嗓音道:“好久不见。”
“嗯。”谢白冲它点了点头。
殷无书见一只八哥的待遇都比自己好,咳了一声默默扭开头,掩住脸上的表情。
“娄妹妹——娄妹妹——”那八哥扑棱着翅膀噼里啪啦地拍着娄衔月的窗户,哑着嗓子一声一声叫着。
谢白:“……”
殷无书差点儿没喷出来:“这是什么叫法?以前不还叫娄姐的么?”
“不认老,说再叫姐就薅秃了我的毛。”八哥委委屈屈地答道。
之前叫了几声房间里还没动静,这边一说“不认老”,窗户就“哗啦——”一声被大力拉开了,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气势汹汹道:“嘿——胆肥了你!大清早挑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