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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中反叛者经三月暗中调查核证,当是与瞻珠山南北相对的素心谷中的月狸一族。此刻暗子已经围了素心谷,月狸族长当是有所感应,自珺林来了瞻珠山,便一直称病不出,暗里却已经传了不知多少书信于魔界婴梁谷。

月狸一族,化世之出的一点灵力并未修出战力,而是练了一身以血脉相袭的分|身地龙术。

便是一刀下去劈两半,不死却化两身,亦是两个元神。一人可化三十二人,也就是除非一招内分六招出,便可灭其一人。月狸阖族七万人,如此算下便是两百余万。

若正面交锋,定是硬仗。月狸惧于珺林和八部蛮神修为,珺林亦考量到其阖族到底有多少人练通了分|身幻地龙术。故而两下僵持,一时还维系着表面的和睦。

只是珺林数日前经西辞那么一闹,心神到底散了不少,诸神皆看在眼中,急在心头。最后还是梓霄神女私下提议,且放慢行动,退至月后。如此一来放松月狸警惕,沉浸查找之前的漏网之鱼,二来若是西辞神君过了新鲜劲,缓和了同君上的关系,便将此事作为司战事上呈,如此借调兵甲更是有利。

珺林初时并不愿意,毕竟月狸归属八荒,乃是八荒内部事宜,如是上升为司战事,便是扯到了整个神族仙界的颜面,皆时还不知其他三界会如何笑话!自然除此之外,他更担心的是西辞的身体,那日强行传镜,估摸元气全散了……

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应了梓霄一言,待月后再作行动。

而千白塔内,西辞得了从北荒送来的三头狐狸,一时间心情大好。

尤其是其中一头火红狐狸,最是讨得西辞欢喜。除了毛发顺滑油亮,尾巴蓬松毛绒,居然还能哼出柔软舒缓的曲调。西辞听着熟悉,却又实在想不起。总之对其爱不释手,整日不离身。此后床榻之上,再无玉冰白兔的位置,只有那红狐狸缩在西辞怀袖间,陪她入睡。

如此,西辞同珺林的关系亦缓和了不少。况且于夫妻情感之上,她本就如同孩童一般,气过便忘,不留心上。故而每日洛河过来给她送药,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欢洽,亦不忘开了水镜,让他夫妻二人续一续话。

只是也不知为何,这一碗碗药下去,西辞的元气不仅没有同先前那般慢慢恢复,到了第十日,用药时候手竟抖的厉害,直街跌破了碗盏。虽她仍旧对着水镜展颜欢笑,言其是不小心打翻的碗盏。然而珺林看的清楚,那张脸已经退尽血色,连着额角金梅都黯淡了光泽。

之后,任凭药君如何把脉配药,西辞的身体总不见康复。纵是她仗着深厚的根基,亦能勉强保持神思的清明,但是精神之上却无力又萎靡。只是每日在与珺林见面的时候,方才借着洛河一点灵力瞒过他。

又三日,西辞用药之时,只觉气血翻腾,饮下的半盏汤药倾数吐出。而原本碧色莹莹的药液却变成鲜红一片。

竟是西辞,呕出了一口鲜血。幸得这日未与珺林连通水镜,不然她都不知该如何安抚对方莫要散神分心,便如此刻她亦不知道如何平复自己一颗因恐惧跳动的心。只死死抱着怀中的火红狐狸,喃喃道,“我……是怎么了?”

洛河跪在她身侧,求她即便要瞒着珺林,也姑且先通知了凌迦神尊,或者是央麓海医药阁。

西辞沉默半晌,又吐出一口血,终于默默点了点头。却仍旧不忘嘱托洛河,且瞒过珺林,让他之后提前渡自己灵力再与珺林传镜见面。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这日之后,珺林再未找过她。

原是珺林在见她面色有虞的那日起,便将动手的日子提前了。却未曾料到,月狸族早他一日举兵反扑而来。

西辞得到消息的时候,瞻珠山上,旌旗迎风,刀戟震天,血染碧草,战火已经烧了一月有余,但到底珺林还是胜了。

月狸七万,阖族被灭。此间出力最多的便是赤狐一族,损了全族十中之九,以先锋探路,传得精确消息,方让珺林同八部蛮神有更多时间列阵布兵。

此时西辞靠在床榻上,轻轻抚摸怀中的火红狐狸,通过水镜看着依旧白袍不染纤尘的年轻君主,彼此眼神交汇,露出会心的笑意。

“月狸一族已了,不知司战之神打算如何处置赤狐族?”珺林拱手向西辞请示。

西辞安抚着怀中躁动的红狐狸,萎靡了许久的双眸中,聚起一点神采,笑道,“赤狐族到底是八荒族类,还是有珺林神君决策吧。”

说话的间隙,她原本抚着狐狸的手慢慢移至它脖颈头颅,一下一下极尽温柔地撸玩着。

水镜中,一众属臣皆不知两人何意,唯有梓霄目光惶恐从珺林身上移到镜面西辞处,终于双眼目变得狠毒而绝望。

“此时开镜,亦是本君仁慈,容你母子见上最后一面。”床榻上的西辞拎着狐狸后脖皮肉投向水镜。”

“不……泓儿——”

紫霄痛彻心扉的呼唤声随着水镜的闭合拦腰截断。

千百塔内,从西辞手中挣脱的狐狸化成个眉目清朗的年轻男子,手中执着一把玉箫。

“久违了,泓宿王子。”

泓宿玉箫直指,又惊又怒,“你是何时识出我的?”

“识出?”西辞仍旧坐在床榻上,将散落在耳鬓的几缕长发理到身后,露出熠熠闪光的额边金梅,“本君无需辨别你,原就是请君入瓮罢了。”

“请、请君入瓮?”泓宿喃喃,转瞬反应过来,“你、扮猪吃老虎?你们……母亲说你们夫妻不合,说你已无心司战,说珺林神君心神不安,说……”

“嗯!大约两个月,本君接到珺林神君密信,说反叛之人基本寻到,唯一人漏与网外。本君便开始帮忙织网。”

西辞顿了顿,点头道,“你母亲说得没错。若我们夫妻没有不合,若本君不表现的爱圆毛玩物丧志,若珺林神君还是表现的对本君情深似海,你母亲又怎会觉得稳操胜券,瞻珠山上由她控制珺林神君,千百塔内送你前来催魂夺命?”

西辞从榻上起身,稳步走向泓宿,“说真的,本君倒是有点佩服你们母子。棋原是下的不错,心也够狠,将同样狼子野心的月狸族推出来,又赔进几乎阖族的性命。可是做了两手准备?”

泓宿讷讷不敢言语,只在西辞的威压下,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你们想着若是不能将我们一举歼灭,亦可凭此功劳继续潜伏下来?本君所说的可对?可是本君实在不明白,珺林神君对尔等不薄,尔等如何要生这般叛逆之心,辛伏许了那你们什么,值得你们这般效忠?”

“我不信!”泓宿答非所问,看着面前神色安然,精神饱满的西辞,勉励维持着镇定,“你明明中了我的弥音消魂曲,我看着你日益失了力气,没了精神,这些日子你日日吐血,当是曲音入了你的神识血液。绝不会错的,你是强装的……不可能有人这般距离,逃过我的曲音……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西辞简直要笑出声来,“天下曲音皆出司音之神之手。难道你忘了吗,司音之神师承何人,是谁座下弟子?”

“相安少主!”泓宿大惊。

“当然,你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调子、符咒在其中,确实有所变化。本君听来也只能受着。只是实在抱歉,本君幼时流桑花吃多了,一身血液御百毒。可惜了你这么好的东西。”

甫闻此言,泓宿终于笑出声来, “你的母亲是相安少主,姑母是御遥神尊,你身来享着无尽修道的资源,自是这般骄傲无惧。可我呢,费尽艰辛却连个师门都投不到。参加两届礼乐射书会,于你们眼中皆不过是个唱曲跳舞的消遣。”

“你不是想知道,我因何而反吗?原因无二,天道不公罢了。我一心想要修道,却无人指点,辛伏魔君倒是愿意传授一二,即如此,我何不试上一试!至于母亲,大约是因为六万前的旧怨吧。当年九幽河之战,父亲隔岸观火未赴战场,后被桑泽神尊处于死刑。”

“洪莽源各族修道,原不在乎出身何界,在乎的是道心和修为的纯正。你若觉得神族仙界中没有伯乐,投了魔界亦没什么。只是你的道心何在?披着神界的外衣,流转的是神界的气泽,举止更是神界的礼仪,可是却生出一颗谋害上君之心,累阖族给你的一介私心陪葬。”

“族人何辜?”

西辞最后四字问出的时候,泓宿已经瘫软在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瞻珠山上,亦是同样的四个字,缭绕在梓霄耳畔。

至此,北荒之战结束,西辞传令将泓宿和梓霄二人尸身投入魔界婴梁谷以震慑,后亦再未有所作动。

珺林回青丘时,寻遍白塔未见西辞。后在青丘君殿的西苑寻到了她。

彼时,她坐在一颗杏树下睡着了,身边放着一盆已经去了皮的杏子,怀里抱着两本翻开的话本。珺林静静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发间树叶捡去,然后轻轻抚过她额角面庞。垂眸时发现她左手之上皆是细细小小的划痕伤口,又见那盆去了皮的杏子,只颤着手帮她愈合起来,方才将她抱起欲回寝殿。

“你回来啦?”西辞醒了过来。

“嗯,即将夜幕,回殿睡吧,我陪你。”

“好!”西辞由他抱着,突然仿若想起些什么,慌忙从他怀中跳下,“你,离我远一些!”

“嗯?”

“啊呀,快点。”西辞边说边往后退去,“三丈吧,三丈远,站着别动。”

珺林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而行。然后,他便看到,那个娇憨明媚的女孩,冲他飞奔而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你也抱我呀!”西辞的话喷薄在他耳畔。

“话本上说的,夫君久别归来,女子飞身扑入他怀抱时,是最能显示情意的。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自己生不出情意来,姑且学一学她们。”

想了想,她又道,“这样,你感受到了吗?要是没有,我再扑一遍。”

珺林抱着她,越抱越紧,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肉血液里。良久,方才轻轻推开,静静地看着她。

哽咽道,“那……再来一遍吧!”

第41章 修养

珺林那句“再扑倒一遍”自然不是因为没有感受到西辞情意, 真要她再扑一遍。相反是因为感受得太深, 忍不住想多得一次这样的拥抱。

只是,没有情根的西辞是无法理解的。于是,她便实实在在地又扑了一遍,然后又一遍……

直到最后, 她趴在珺林肩头,有些呆傻地呢喃道, “不扑了吧,我没力气了。”

珺林抱着她, 下颚抵过她额头摩挲。不知过了多久, 她在他怀中睡去。唯有他的话散在风里,“阿辞, 我们的情意原已无需感受, 早已融进血液骨髓里……”

*

北荒之事尘埃落定, 只是数十万圆毛因战乱之故,一时间陷入沉睡。西辞便也无法再寻来撸玩。

珺林亦觉抱歉。

西辞却不觉什么, 反而笑道, “近来也不觉为何, 并不如过往那样,心心念念想要各式圆毛。”

说这话时, 她自己盘算着,仿若是与珺林成亲后,她一颗心便定了下来,对圆毛的渴望慢慢淡去, 若非有人提起,自己也难得想起。有则撸之,无则亦可。

“怎会这样?”珺林亦好奇道。

其实他更好奇的是西辞如何会爱上圆毛。青梅竹马的一万年里,他不记得她有此嗜好。却在近来的一万年,她爱圆毛之心传遍天下。

难得空闲,塔顶外沿云雾缭绕,碧空中燕雀穿梭。西辞坐在寝殿外的座榻上,制着水蜜酸杏,珺林在她对面,烹煮“松风翠乳”。

“大概是我重伤初愈后的第五十个年头,我第一次做梦,梦里朦胧一片,除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什么也看不见。”

西辞冲珺林笑了笑。

“那个轮廓当是一头灵兽,只是初时十分庞大,转瞬又变得寻常家畜般大小。唯有触感万分真实,一身圆毛,柔软光滑,她伸手触摸,仿若醒时一般真切。”

西辞拣了一颗酸杏递给珺林,想了想继续道。

“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我并不觉得什么,只是后来每隔数月便重做一次,皆是相同的梦境。每次醒来,我便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整个人喘不过气……”

西辞挑拣杏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珺林,声音有些哽咽。

“我觉得至此两万岁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消散不见。可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整个人落寞无依,唯对那圆毛生畜滋生出无限渴望……待到第四次做过这个梦,我便开始寻找圆毛畜生把玩……”

这回,她只望着寂寥苍穹,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只是珺林却蓦然停下了烹茶的手。

他听她说,“我觉得至此两万岁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消散不见。可是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的妻子,说出更多的话。

“你知道三年前我为何来八荒吗?因为洛河来七海那日,我又做梦了。梦中,虽依旧看不到灵兽头颅身子,却是无比清晰地望见,它有一条粗胖毛绒的大尾巴。你看东奔西顾他们有胖尾巴吗?”

“你还记得我们在这白塔中第一次争吵吗,你给东奔西顾喂萝卜,不小心噎到了他们,我说要夷平八荒。其实原也不是为了那两只兔子。是我前一日又做梦了。”

“还是只能看清毛绒大尾的雪白圆毛,唯一不同的是,那尾巴居然将我笼了起来,严严实实的护着我。我缩在一团雪毛中,又是安心又是撸得畅快。可是那个梦境太短了,我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便觉得彻底失去了那头圆毛。那日,我心情很差。”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梦境在逐渐清晰,对不对?”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说了你可能不信,在我们大婚前一日,我再次梦见了圆毛。可一切彷如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丝毫看不清它的模样。只看着那头圆毛朝我奔来。每次,在即将跃入我怀中的时候,我便会退开了数丈,看着他扑空。明明我很想上去抱一抱它,却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动地等他入怀。”

“ 一夜梦境,它都没能跃入到我怀中。新婚那日,从毓泽晶殿出来,我的手都是抖的。我好怕,可我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但是、但是后来有一刻,我简直难以置信……你、当是更加不信。就是你握住我手的一瞬间,我突然便定下了心来,半分恐惧都没有了。”

“便是从那时起,我就没有过往那般一心想要撸毛了。”

“是不是很神奇!”说了良久的话,西辞长长的呼了口气,又恢复了一贯的玩笑模样,“许是因为嫁给了你,知道那北荒之地的圆毛皆是我的了,便也不再稀奇。有恃无恐了。”

珺林一字一句的消化着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双目静静盯在她身上。

丛极渊战场上,最后一重天劫落下的时候,正是他将西辞情根抽出之际,他携情根抵天劫。天劫挡去的那一刻,他亦被劈出了原身。

雪白圆毛,蓬松大尾,当是留在她脑海中最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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