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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要跟林曦禀报的时候,周妈妈找了他,身后几个小厮抬来了好几筐衣裳。
“当家的,这几篮子的衣裳都需要补补,你让那些女人分分,补好了收回来,咱们带来的人太少了,下面的小子还有侯府的几位,几个丫头顾着少爷也忙不过来,正好她们闲着,少爷说了,补好一件两文钱。至于那些孩子,马房里现在养了好几匹,有空去清清马粪吧。”
林管家明白了,挥手让几个小厮将筐子抬到后面去,就听到周妈妈叹了口气说:“这地儿虽清净,可终究不是养人的地方,我就怕少爷受苦受累的,要是留在淮州就好了。”
见老婆眉头愁苦,林管家劝道:“老爷若是还在,淮州自然好,可如今那地方对少爷来说太危险了,老爷冤情虽然昭雪,可得罪的人也海了去了,之前钦差在还有人镇着,钦差一走少爷若是还留在那里那些人还不拿他泄愤。”
“不是有裴少爷么?”
“裴少爷算什么,就一个举人,连个芝麻官都不是,顶什么用。”
周妈妈想想是这个理,她本就奇怪怕冷怕疼娇生惯养的林曦怎么会选择在凉州这种地方,如今倒也明白了,想到林曦的嘱咐,便说“我冷眼看着,有些人老实,有些人得寸进尺,手底下一点也不干净,少爷也说了,咱们刚来虽然要跟这里的人打好交道,不过也要有个度,让他们知道好就行,但也不能失了林家的脸面。”
林管家笑道:“我明白的。”
古代的村子特别是同姓村,排他意识很强烈,外姓人想要融入进去并不容易。
林青虽然也是从林家村出来的,可是十几年没回,这儿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就跟外来户差不了多少,幸好林青是做了官,林曦回来也甚是体面,不然林青怕是入林家坟都困难。
林家村虽然抱着对林家好奇和官身的敬畏,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骄傲,不然为啥大老爷要回林家村,少爷要在这里常住呢?
林管家跟几个帮工的都约定好,妻儿可以过来帮忙,只要找门口的小厮告诉一声谁谁谁家的就行。但人手够了,其余不相干的人就免了,缝补衣裳按照件数,清理马厩按照时间都有补贴,来了都能吃饱,但不许拿走。屋子盖好,都会一一地结算给大家。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他们自然都是同意的。
就如周妈妈说的,有些人安分,如张柱那样,婆娘动不了,他就给背过来放在背风处,他婆娘手巧,缝补衣服是一把好手,女儿带着儿子去了马厩,虽然味道难闻了些,但是里面暖和倒也冻不上,况且农村的孩子猪圈都得清理,更何况马呢?妻儿安顿好,做男人的更加卖力,黝黑的脸在寒风中都在笑。
也有些人就不够自觉,妻儿来了,照样该私藏的继续暗地里藏下,甚至一家几口都这么干。有些人不止妻儿来了,仗着有人在里面做工三姑六婆轮流着过来。林家富硕,待人宽厚,就有央求着把自己带上,最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屋顶上修梁的某个亲戚谎报,后者碍于颜面也没否认,于是便通过进了去,有一就有二,后面可就熟练了。
林家也不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小厮拿着记录找当家男人一一确认画押,一日日就这么过去了。
再过大半个月后,下了两场雪,终于五间亮敞的屋子都建好了。
新修的屋子还带着泥砖的湿气,不过热炕一烧起来,很快便会干燥,如今里面也是暖烘烘的。
大伙儿脸上带着笑,喜滋滋地等在屋子里。里面林管家坐在当中左侧,下手边有三个小子,一个坐着凳子上,手中拿着笔,他的面前是一个小方桌,桌上是一张大纸,纸上罗列着一串串名字,只是名字的旁边有的有字有的无字,长短不一。另外一个站在他的旁边,却是林方,最后一个站在林方不远处,脚边放着一个箩筐,箩筐里却是满满的铜板。
这个仗势看样子是要结工钱了,东家果真厚道,大伙儿心里想着。
这时几个青衣大汉走了进来,分别站在屋子两边,只见他们眼中含光,面容肃穆,背手而站却是精神气十足,一看上便是不好惹。其中一个走到管家身边,管家站起来拱了拱手,“方爷也来了,快坐。”
方信也拱手回礼,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待一切准备就绪,林管家便站起来朝大伙儿叩了叩手,朗声道:“我们初来林家村,多亏了大伙儿帮忙,这才在大雪前修好了这五间屋子,在这里我代我家少爷先向各位道个谢,今后同为邻里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林家村的人都笑了起来。
随后管家朝下面站着的林方点点头,林方清了清嗓子说:“废话不多说,咱们还是领工钱要紧。我叫到谁,谁就过来领工钱,其余人就站在原地别动,谁都不要大声喧哗,拿到钱就回去,不要继续待在这里,屋子小,大家见个谅先。媳妇儿、孩子有工钱的也一并领了。”
大家谁都没有意义,于是林方开始唱名。
“林大祖,两吊钱另四百文,婆娘两百文,若没异议这边来画个押,哎,好了去那头拿工钱……拿好呀,可别掉路上了。”林大祖摸了摸脑袋,接过了沉甸甸的铜钱,脸上抑制不住笑,朝兄弟们举举手里的铜钱,然后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哎,等等。”林方后头喊住了他,“喏,我家少爷说了,这不快过年了,再另增八十文就当压岁钱喽。”
这可是意外之喜,不只林大祖所有人都有些激动,能白得一天的酬劳,谁都会笑了。
林大祖再三谢谢,才步伐快速地出了屋子,显然要急哄哄地回去告诉家里人。
“好了,咱们下一个,林勇,两吊钱另三百文,婆娘及儿子三百二十文,哎,同样的,这边画押,那边拿钱,再加上少爷送的压岁钱八十文,拿稳喽。”
林勇也是个憨厚的,他老婆和儿子也争气,领了工钱很是开心地出去。
“林土,两吊钱另八十文,加八十文压岁钱,共两吊钱一百六十文……”
前几个还算顺利,到了这个,林方音量不改,“林阿栓,一吊钱九百文,加上少爷给的压岁钱,共一吊钱九百八十文,这边画押那边收钱。”
林方说完,而林阿栓却没有上去,只是涨红了脸怒瞪着林方。林方也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怎么,阿栓哥不领吗?后头可还等着呢。”
林阿栓没说话,但是捏紧了拳头,后头与他关系好的见有些不妙,立刻喊道:“东家,每日八十文工钱,阿栓可是做足了三十日呢,怎么这么少,是不是算错了。”
这人一说完后面有人就有人应和。
林方笑眯眯地回答,“阿栓哥确实做足了三十日,这里记载着呢,只是您家那位……我说嫂子来了倒是坐会儿帮个忙,给兄弟们倒杯热水呀,可不兴吃完抹嘴转身就走哟,您那两个孩子还小,我就不说了。”
林阿栓闻言,脸色立刻涨红,他当然知道他家那好吃懒做的婆娘。
下面切切私语了一会儿,林阿栓没说话,倒是后头又有人说:“可那也扣得太多了,足足五百多文呢,嫂子哪有吃那么多。”
林方还没说话,坐着记录的那位兄弟就开口了,“怎么多了,一个白馒头十足十的白面,两文钱一个不算贵吧,大碗的肉片也才十文钱,这位嫂子好胃口,五个白馒头加一碗大肉,二十多天天天来,就前两天意思着烧会儿水,后头可都吃完就走的,还带着俩小的。咱们管家说了,过年过节的也别为难了,扣些就算了。”
这个小厮叫顾海,老子爹正管着林夫人的陪嫁庄子,如今在林管家下头做事。
还没等大伙儿说啥,林阿栓便快速地画了押,领了钱走了,脸色涨红变黑,也没多话。
林方喝了口水,高声道:“行,没意见,咱们下一个。”
第13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有了这一出,再扣钱有人嘀咕了几句倒也没再出什么岔子,到后头,顾海唤了林方一声,那笔杆在下方有着密密麻麻备注的名字那儿点点。
林方心里了然,后头的估计都是刺头了。于是他精神一抖,高声道:“林罗子,一吊钱四百文,加上八十文,共一吊钱四百八十文。”
林方话音刚落,林罗子就蹦了起来,“怎么可能这么少,我婆娘天天来可天天干活,你别拿那套欺负老子。”
就知道会这样,林方一口茶水先咽下,瞄了一眼顾海的纸面,才不紧不慢地说:“嫂子倒是勤劳,罗子哥也卖力气,不过做工时候咱们是怎么说的,老婆孩子照顾一下应该,可没说亲戚朋友的也来这儿白吃白喝啊,白吃也就算了,还偷拿……啧啧,罗子哥,咱林府是刚来这林家村不假,可不带这样欺负咱老实的吧,您十里八乡去打听打听,有咱们这样厚道的东家不?”
“放屁,谁让外人来了,我就一个婆娘,你少污蔑人!”林罗子跟里正是拐里亲戚,在林家村也算个人物,这种丢脸的事情怎么会承认。
“究竟是不是大伙儿心里可都清楚的,罗子哥,知道你受托也为难,不过规定就是规定,做工之前可都说好的,还真不能更改,不然多对不起其他兄弟。”
林罗子眼睛一瞪,望了那已经半空的钱篓子,怒道:“少他妈乱喷粪,我林罗子也算响当当一个人物,我没带人来就没带人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就是扣钱么,呸,别扯那乱七八糟的,大伙儿冒着风雪给你们这外来户修房子,才要多少工钱,要不是看在我老叔的面子上,老子才不来。”
他说着对后面的兄弟说:“别看他前几个给了那么多,后头的不就狠扣了吗?那几个平时就不跟咱们一块儿,说不定早就被他们收买了,那个姓张的,连断腿的老婆都背过来也没见他们扣钱,凭什么扣我们的!”
“就是!就是!这也太黑心了。”
“欺负咱们没读过书吧,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瞧住的这么好,还不就是铁公鸡。”
“这不是死了回来了吗,我看八成贪太多被……喀嚓了!”那人刚举起手横在脖子上刚比了个手势,却听到“嘣——”一声,声音之大,立刻像被掐断了脖子似的没了声响。
定睛看去,却是后头坐着的魁梧大汉拍了桌子,桌角立刻碎了一块,徒手的。
接着一直莫不声响的几个青衣大汉都往前大跨了一步,冰冷冷地看着他们,顿时这温暖的屋子一下仿佛被抽了热气,霎时间冷地让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做……做什么,讲不讲理……”有人哆嗦了一句,却见那几个大汉整齐地看向他,那冷冽的眼神,几个只在村子里打转没见过世面顿时怂了。
管家悠悠地喝了口茶,这才施施然说:“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大伙儿却是不想要工钱,直说就好,至于有没有带人进来心里清楚,如果真不想要就回去吧。”
林罗子知道这才是个管事的,于是梗着脖子嘴硬道:“你想吞了咱们工钱,别作梦了,不给咱们,咱们找里正评理去!就是到县太爷那里咱们也不怕!”
林管家冷笑一声,“正好,林方,带着钱和画押你去里正那里一趟,这一个人两个老婆,甚至三个四个的,有的还不重样是不是这个林家村的传统,若是的话,也别多废话,这种村子不待也罢,明儿就禀明少爷,迁了老爷咱们另选地方。若不是,那更好,这些人不要钱,咱们就捐给村里修个土地庙。”
说着又转头对着魁梧大汉,拱手道:“请方爷选派两个兄弟,劳累跟着林方走一趟。”
“好说。”方信立刻朝两个青衣大汉抬抬下巴,“你们跟林小兄弟走一趟。”
“是。”
林方接过顾海厚厚的一卷纸,他摊开来给林罗子他们亮了亮,几个虽然都不认字,可是那时候登记名字的小哥朝他们确认的时候还画过押,这个还记得清楚。
原来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林罗子的眼里闪过不甘,又看看旁边的青衣大汉,都是练家子,他们几个空有一声蛮力怕是打不过,就是告到立正那里,听那管家的话语,里正也不一定会帮着他们。
“罗子哥,要不还是算了吧,这家人可是做过官的,可别连累的家里人。”有些人已经动摇了,这年头官子上下两张口,吃人不吐骨头,还是怕的。
林罗子狠了狠心,“算了,就当作咱们倒霉,遇上个黑心的。”
说着以他为首纷纷拿了铜钱走了。
管家将这件事禀告了林曦的时候,林少爷正在练大字,既陶冶情操还很打发时间。
他总不会一直在这林家村,虽然成不了书法大家,可今后出去走动,一笔能看的字还是很重要的。
闻言,林曦只是点点,随后说:“后日整几桌席面,请大伙儿喝杯酒,既然建完了,就当做答谢一下大家吧,明日去请里正还有那些有头脸的举人秀才,去的时候别忘了带着那些画押单子,好好说道说道。”
“是。”
林曦一笔大字写完,搁下笔叹道;“我这么好的一个人,居然还不满足,啧啧,人心不足呀,等我走了,会怀念我的。”
管家闻言眼睛一亮,然后默默退下。
后日,里正早早就到了,那些举人秀才老爷也都带着礼过来,见到林曦不仅露出了愧疚,这些人可都是他们林家村的,而且还是他推荐的,发生这样的事,同一个村子的,什么德行还会不知道吗?
见林曦只是微笑地回礼,一点也不提任何不愉快,也更高看了他几分,暗道不愧是官老爷家的少爷。
林罗子回去自然是不甘心的,直接带着弟兄去了里正那里告了黑状,却不想林管家第二天着画押单子也到了,没有严词追问,只是说感谢大家帮忙,明日请吃酒去,走之前只是顺便提了一下那个误会,将契约书和画押单子留给了里正,请他帮忙向这些不明原因的兄弟们解释一二,都姓林,可别有误会云云。
里正拿着单子脸上烧得通红,直接将这几个骂了一顿,第二日才好声好气地过来喝酒。
林曦沾了几口,便体弱多病需要卧床休息,临走前还要求后面厨房加紧上好菜好酒,让大家吃得好喝得好,别但怠慢了等等。
只看得这些有头脸的人物点头赞赏。
虽然年纪小,但是待人接物啥的却是面面俱到,没得话说。
周妈妈服侍林曦喝了药躺下午睡,看着林曦依旧没长肉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少爷,别怪周妈妈多嘴,这里实在太苦了,您抓药制药都需要跑到老远的镇上,有时候还不一定有,今日还需要给这些人赔笑,周妈妈看得心疼。”
林曦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过了良久才轻声说:“妈妈,我也该长大了。”
周妈妈立刻心里酸涩,给他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帘,隔着帘子问:“若是您怕那些仇家,可为什么不去京城,有侯府在,那些人也不敢拿您如何,太夫人那么挂念您,一定会替您安排好的。京里什么都有,做什么都方便,您有夫人的嫁妆,靠着侯府,不需要这么辛苦。”
说着周妈妈就拿手绢拭了拭眼角,“别说要守孝,老爷知道也要心疼死的。”
林曦转了个身,干脆将头埋进被子里,周妈妈看得好笑,他家少爷一旦有烦恼或者不高兴就喜欢钻被子里,以前的闽大夫和林青没少挖过他的被子。
于是正准备挑开帘子将他挖出来,却听到林曦自己将头钻出了被子,只露出一点点的头发,嗡声说:“我也不想待在这里呀,可是永宁侯府一听就知道里面规矩是很大的,天未大亮就得起来去请安,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早起,更何况大冬天我连房门都不想出去呢,而且听说吃饭喝茶都有定律,不能随自己来。这些就算了,最重要的是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亲戚,寄人篱下就得笑脸迎人,几个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谁都不能得罪,活着多累呀。”
可不是,林老爷多疼她家少爷,少喝了半碗药,多咳了几声,就得嘘寒问暖揪心一天,连公事都办不好。林家上下只要林曦健健康康的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什么规矩都得为他林曦让步。
周妈妈想到林曦进了永宁侯府,面对这么大一家子,吃穿住行,一板一眼都得比照着他人来,甚至因为姓林而非姓萧,只能做的更好决不能让人说嘴,心里就动摇了。
可是孤弱的孩子又能去那儿呢,永宁侯府虽说会让林曦委屈了一些,可好歹还可以替他家少爷遮风挡雨。
周妈妈想到这里不禁对死去的林老爷多了几分怨怼。
林曦听到周妈妈一声长长的叹息,于是微微直起身,拉开帘子,微笑道:“妈妈别难过了,就算我想一直在凉州住下去,外祖母和舅舅也是不会答应的,不出所料的话,开春侯府就会派人来了。”
将孤苦羸弱的外甥放在偏僻的乡下不管不问,不用多久弹劾永宁侯的奏折就得堆上内阁的桌案上。
“那少爷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