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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程航一厚脸皮的话好像也有点过了,后面的几天他确实遵守承诺,只在徐开慈需要帮助的时候靠近徐开慈的病床,别的时候都乖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每天都来,雷打不动,来的时候总会带着点吃的,不过也不会硬逼着徐开慈吃。反正一切看徐开慈的意愿,只要徐开慈不愿意,程航一就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的样子默默退回到沙发边上。
他这样给徐开慈一种错觉,好像程航一真的不是来劝他的,就只是想陪他最后一段日子。
上午徐春晔给徐开慈约了项检查,这项检查对徐开慈来说有些费劲,需要别人帮忙,程航一不用说肯定是跑朝前的那个。才听到徐开慈要下楼去做检查就挨着徐开慈可怜巴巴地问他:“我能陪你去么?”
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徐开慈微微翻了个白眼,也一本正经地问他:“我要是不让你去,你还能不去么?你这几天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程航一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憨憨一笑凑到徐开慈面前,将歪靠着的徐开慈抱起来。
“我厚脸皮这事儿你不是知道了么?”
徐开慈的胳膊紧紧地勾着程航一,剩下不由他支配的肢体便由程航一替他看管好,一直到坐上轮椅。
他好久没有这么坐着了,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自己要摔下去,下意识地用左手撑着,却怎么都不能将手放回扶手上,一直在扶手附近乱晃。
他都忘了,程航一会一直扶着他,才不会让他摔下去。
分开的这近两年时间里改变徐开慈太多,他已经不会气定神闲地等着程航一替他料理好一切。程航一发现,无论是前几天歪斜着靠在床上等着别人喂他吃饭,还是这会坐在轮椅上,徐开慈都会有一些小动作,像在自己想办保证自己的安全。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直缺乏安全感,却从未被人发现他怕得要死。
他弯着腰替徐开慈摆正四肢,将棉拖鞋套在他脚上,怕他脚穿不住鞋子,还认真地将他脚放正在踏板上。
程航一抬眼看着徐开慈,企图捕捉他眼底那一点点恐惧,“别怕,不会让你摔了的。”
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恐惧,徐开慈的脸上只有长睫投下来的一点阴影。
感觉到程航一的目光,徐开慈回避不去看他,只沙沙地说:“程航一你不要瞎揣测我。”
说完掌跟压着操纵杆,轮椅便缓缓往前,差点撞到程航一,还好他往一边闪得快。
程航一看着缓缓向前的徐开慈也不恼,只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笑了笑。
“行行行,我不瞎猜,你怎么跑那么快?我推你吧,怪累的。”
说着跟了上去,推着徐开慈出了病房。
从程航一的视角看过去,多少还是不习惯徐开慈的这个发型,毛茸茸的短发乍的看过去让徐开慈少了一分疏离,但多了一点点脆弱。
很快程航一又笑了一下,怎么样都好,长发短发都行,只要是徐开慈就行。
检查不费事,要是普通的患者一个人都行,但徐开慈不是普通的患者。即使是被程航一抱上抱下,对徐开慈来说也累得够呛。
回到病房后程航一才帮他按摩着,他就睡了过去。
仔细分辨的话,也能分得出来徐开慈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睡,他要是真的睡着了表情很平和,不过嘴唇会微微张着。
这点大概徐开慈自己都不知道。
程航一伸出食指,又不直接触碰到徐开慈的脸,只顺着他立体的五官轮廓画着。
静默间面对面的是他的爱人,他后知后觉爱上的人。
他想象不到徐开慈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更无法想象,徐开慈怎么会那么爱他。
只是他到现在,更想不明白的是徐开慈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明明他也才二十七岁,二十七岁的人怎么就活得像日暮一样。
“徐开慈,回来吧,让我把你带回来,你要活着,要活着才能感受到你爱的人也在爱你……”
他轻轻地勾勒着,也不敢放声说话,只是比了了个口型。
下一秒他又惊慌失措地收回了手。——徐开慈闷闷地咳了两声,程航一怕他突然醒过来看到自己的举动又要生气。
很难改掉的习惯,在程航一的心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以什么态度面对徐开慈,但他总是怕着徐开慈的。
——
徐开慈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期间连护士进来帮徐开慈换胳膊上的留置针他都没醒。他缓缓睁开眼睛,抬眼看去程航一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不知道怎么,心里还有点难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好正常,程航一的心性不就这样,顶多一星期而已。
却没想到视线放得更远一些,程航一就坐在沙发上,正看着手里的文件夹轻轻哼着。
他背后是窗户,窗户外是橘子汁一样的阳光,暖暖地投在程航一身上,将他也染成橘色。
程航一低着头没注意到徐开慈已经醒了,只专心地记着歌词。估计是才拿到的歌词和曲谱,他还有些记不住,时不时手还要抬起来在空中比划着节拍。
宽阔的肩膀线条流畅地跟随着手臂在微微动着,在空中画出赏心悦目的线条。
——真好啊。
徐开慈心想。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可真好,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程航一就该这样的,他就该背后光芒万丈,就该和他擅长又喜欢的东西在一起。
他不应该出现在灰蒙蒙的病房里,不应该守着一个不剩几天的瘫子。
睡得太久,徐开慈觉得腰背有些僵硬酸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这一声引起了程航一的注意,他放下文件抬起头来。
“醒了?还以为你还要睡会。”
说着便向徐开慈走来,他将手伸进被子里用掌心揉着徐开慈的背,“腰疼吗?要不要起来靠会儿?”
他的声音好像都带着橘子汁一样,甜甜的黏黏的。听得徐开慈像躺在一团软软的棉花上,越发没什么抵抗的气劲儿。
他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等着程航一帮他。他以为程航一只会帮他把病床摇起来,没想到细细碎碎的一番动静后,他身后靠着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软垫,而是程航一自己。
是比那些垫子要舒服很多,而且这样的姿势徐开慈不会担心自己歪倒在一边。但徐开慈还是会下意识地抵触,他觉得程航一还是远远地坐着,做他自己的事情就好。
徐开慈不希望程航一在自己身上浪费什么时间,反正无论是靠着他还是靠着那些垫子,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程航一我给你脸了是吧?”
“就靠一会,一会我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程航一一只手揽着徐开慈,不让他歪倒,一只手还替他揉着后背,从他纤细的腰肢一直到他的肩胛骨。
无意间碰到徐开慈后颈的伤疤,又会火速略过。
“行了,别揉了,放我躺着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反正我就这样你怎么揉都不抵喂我两颗止疼药。”徐开慈感觉到程航一悉悉索索的动作,他肩膀往后动了两下,懒懒散散地拒绝程航一接着在他身上消磨时间。
替程航一不值得,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又重新依赖程航一不是一件好事。
都说依赖止痛药不是好事,但是依赖一个人又何尝是件好事?
程航一动作没停,不过嘴里又重新哼起刚刚在沙发上学的那首歌。
他哼了两遍,低下头问徐开慈:“你看不妨碍我自己做事吧?你不知道沙发那边有西晒太阳,正好我来你这里躲个阴凉。你就别赶我走了,嗯?”
他还没记住歌词,旋律倒是哼得马马虎虎,配上他的嗓音还挺好听的。应该是公司那边根据程航一这个人为他量身定制的曲子,光听旋律很适合程航一。
“是新歌吗?”徐开慈仰着头问程航一,“还不错,挺好听的。”
程航一点点头,像一个被老师夸奖过的幼稚园小孩,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嗯,是一首单曲ep,歌词写得挺好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低着头问靠在自己怀里的徐开慈:“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吧?”
话才说出口,立马就咬着舌头禁了声。决赛之夜和ktv里不是听过么?还都那么……反正程航一是不愿再去回忆那两个晚上。
看徐开慈的表情也如此,原本还仰着头看着程航一的,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垂下了眼眸。只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来,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好的回忆。
程航一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那两个晚上不算,我……其实平时也不怎么唱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练琴都够忙了,我跟祁桐都不怎么去ktv。”
“听过。”
“啊?上学那会去ktv么?哈哈哈哈是啊,我都忘了上学那会倒是和你经常去。”
“不是,是更久以前。”
是更久以前,久到程航一估计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天傍晚,那会徐开慈才刚升入大二,也才刚刚蓄起长发,发梢也才刚刚到肩膀,夏天的时候有些热,根本没办法这么披着,只能随便在脑后扎个小揪揪。
那会他谈了个学流行乐的男朋友,小男友虽然和他同级,却足足小他一岁,每天粘人得不行。两个人除了上课时间几乎都黏在一起,吃饭都要手牵手,还非得要在每天晚上让徐开慈送他回宿舍。
徐开慈身上热得全是汗,操场上吹来一阵闷热的风,吹得他更难受,只想赶紧把小男友送回宿舍他好回公寓去透透地冲个凉水澡。
那会刚开学不久,大一的小孩还在军训,这会是自由活动时间,有几个活泛的小孩正围坐成一圈在唱歌。
小男友不想走了,非要拉着徐开慈在边上凑热闹,说那么早回宿舍好无聊,不如就在操场边吹吹风,还能听听歌。
在恋爱的时候不过分的要求徐开慈都能同意,两个人慢慢走到操场边看着这群热闹的小孩。
后面在晚霞将要散尽前有个长得标志的小孩被推了出来,大家起哄着叫着他的名字,让他也唱一首。
那个小孩谦虚了几句,很快就嬉笑着站了起来,和拿着蓝牙音响的同学点了首歌。
他的声音很好听,徐开慈以为他是学流行乐的。还和站在身边小男朋友开玩笑说:“你马上就不是你们系最好看的了,你要有竞争对手了。”
小男友用肘关节撞了一下徐开慈,噘着嘴和他撒娇:“反正全校最好看的人是我男朋友,我怕什么?”
这句话徐开慈很受用,低头亲了一下他,眼中余光却一直在唱歌的那个小孩身上。
挺好的,唱得挺好,长得也挺好。就是有点黑,军训晒的吧,养养估计能白回来。
当时的徐开慈是这么想的。
在起哄中,那个小孩又唱了一首歌。还挺爱现的,被人夸几句就收不住了。
那天晚上晚霞散尽,天空只剩一点点温柔的淡紫色,徐开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小孩唱了什么。
他站在那片温柔的淡紫色下,眼里是路两边的路灯投在他眼底的光,然后转成他眼中的星星。
程航一站在人群里,尽情享受着同学的吹捧。
他的目光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未来得及去看看人群之外。
程航一一直以为自己和徐开慈第一次见面,是在十月底祁桐的生日派对上。
他大概永远不知道,早在进校的第十二天,徐开慈就在远处记住了他,记住他在浅灰色的天空下唱歌。
十八岁的徐开慈苦恼要怎么才能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徐春晔看,还不被徐春晔把录取通知书撕了。
二十岁的徐开慈在犹豫要怎么才能告诉自己漂亮的小男友他腻了,想分手。他找到了新的目标,尽管这个新目标徐开慈连他的名字专业都没听清,只记得这小孩唱歌很好听。
二十岁刚过没几个月,他又见到了那个小孩,那天晚上小孩傻里傻气的,被灌了好多酒,整个脸红得像个苹果一样。
那会的徐开慈以为他会像自己所有的前任一样,只不过是他徐开慈一时兴起的目标。又或者连目标都不算,毕竟这小孩脾气不好,总是吵吵闹闹毛毛躁躁,偶尔两个人碰面了还要斗上几句嘴。
谁又能想到,自己会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要动恻隐之心去安慰这只伤心的小狗崽,要在自己酒意昏沉的时候主动抬起小狗崽的下巴吻他。
真真假假,输输赢赢,徐开慈向来自以为自己分得清自己的心,他要的不过是臣服而已。
而现在二十七岁的徐开慈回头看去,站在日落下唱歌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站在荧光棒前唱歌的男人。
他从未想过后来会那么爱程航一,就连什么时候开始的,徐开慈都想不起来。
连准确的时间点都没有,只是好像从某天晚上程航一迟迟未回家后,他突然涌上心头的失落在提醒着他。
——徐开慈,你离不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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