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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时的处境不算好,嫁给裴玑时也有诸多顾虑,但后来的路比她预想中要顺多了。她回头去看来时路,只觉自己太幸运。
楚明昭感喟万端,忽地抱住裴玑,哽声道:“夫君,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下回抹油……”
裴玑哼道:“这回折腾我不轻,没有下次了。”说着话又迅速凑到她面前,“除非你亲我一口。”
楚明昭二话不说,凑上去吧唧亲他一口,顺道把自己脸上的泪蹭他一脸。
裴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蹭干净了可不许再哭了。”从怀里掏出一条汗巾帮她揩了揩泪。
“就算我哭,你哄一哄就好了嘛,”楚明昭想起瞿素之前扶乩的判语,仰头道,“没准儿我们真能再活个成百上千年的,你看,‘鸳侣千秋岁,恩爱同天长’嘛。”
“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真的位列仙班了,”裴玑眉尖微扬,“昭昭想当什么神仙?”
楚明昭笑得眉目弯弯:“谁管吃的我当谁。诶不行,管吃的是灶王爷……我还是当一个安静的小仙女好了。”
裴玑噙笑道:“那我当什么?”
“你当玉皇上帝吧,”楚明昭搂住他的手臂撒娇,“好不好嘛,我想抱你大腿,当一个有大后台的小仙女。”
“说得似乎想当什么就能当什么一样。”裴玑捏了捏她鼻尖,眼眸里蕴着化不开的温柔。
青花蟠螭耳乳足炉里腾起袅袅的淡烟,一室温黁。
裴玑将趴在他怀里睡着的楚明昭小心地安置到床上,帮她掖好被角。
他打心底里感谢许多人,除却至亲故交之外,他最感谢的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瞿素,一个是楚明昭。一个造就了他的前半生,一个将陪伴他的后半生。
裴玑垂眸望着妻子恬谧的睡容,浅笑微微。
他愿意跟她一道,相携着看四季花开,看光阴流转,看霜雪染白头。
(正文终,番外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忽然红了眼睛……有一种时间的沧桑感。
1.之后开始更新番外,番外一共四篇,正文没交代清楚的事,番外里说。
2.正文部分完结,发红包回馈大家,作者菌也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年行大运!
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希望我能继续陪伴大家的阅读时光,鞠躬。
☆、第124章 番外一 春和景明
大周太兴五年。正月里的广宁卫依旧是雪窖冰天。
正逢上元,街市上鼓乐喧阗,灯火荧煌。
三岁的裴玑望了望身边的母亲,眼神迷惘。他不明白为什么花灯看得好好的,母亲却忽然拉他离了王府众人,将他抱到这辆马车上。
他在靠背上靠得太久,腰背酸痛,他想问母亲这马车何时会停,但他瞧见母亲颓丧地歪在靠背上,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发出一个音。
裴玑转头望了一眼马车上厚重的毡帘。他觉得外头的热闹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他渐渐有些困倦,抽过一条金地彩花绒的毯子盖在身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母亲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入了一处小院。
寒风砭骨,裴玑仅存的困意也消弭无踪。他入了正堂后,一抬头便瞧见阴影里坐着一个穿着元色茧绸直裰的人垂头吃茶。
那个人抬起头来时,裴玑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眼前这人一双眼睛烂烂如电,裴玑觉得自己立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仿佛世间诸相,只要这人一眼扫过,便能洞若观火。
他父王都没有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母亲告诉他那是瞿先生,让他往后都跟着瞿先生。裴玑听不懂他母亲在说什么,在他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时,他母亲已经大步离去了。
裴玑转头去追,却被那位瞿先生一把抓住。
“你跑什么,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不在这里,我不认识你,我要去找我娘……”裴玑竭力去拽瞿先生的手,但他不过三岁,瞿先生一只手就能钳制得他挣脱不得。
瞿素瞧见眼前的男娃娃急得掉起了金疙瘩,立马沉下脸:“不许哭!”
裴玑一顿。
“我告诉你,”瞿素戳着裴玑的鼻尖,“你祖宗欠了我的,你最好不要惹着我,否则我全找补在你身上!”他见裴玑果然止了泪,满意一笑,“这才乖。”
裴玑犹抱着回家的希望,小声道:“那我何时能回王府?”
“这个啊……等你再长大一些吧。”瞿素随意道。
“再长大一些是多久?”
“等你长得比我还高。”
裴玑仰头望了望瞿素的身量,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瞿素这回直接将他抱起来,一路拎小鸡似的把他拎到了后面一进院子,将他交给了一个眉目慈和的妇人。
那妇人是瞿素的儿媳妇许氏,膝下只有瞿翮一个儿子。许氏早先就听公爹说了王府的小公子要来这里寄住的事,已经腾出了一间厢房,仔细洒扫了,只等着人过来。
许氏瞧见公爹抱来的男娃娃时,禁不住一愣,夸赞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瞿素似乎是被提醒了,低头打量了跟前的男童几眼,嗟叹道:“哎呀,还真挺好看的。”
裴玑吸了口气。合着这位瞿先生之前根本没正眼看过他。
裴玑虽然不太懂为什么母亲要将他送到这里,但他相信母亲不会害他。
在瞿家住了一个月,他除却想念母亲之外,竟渐渐不大想回王府了。
瞿家生齿伶仃,瞿素的夫人早年过世,他也没有再娶过,只带着个儿子过活。许氏也是为人母的,又是个温克性子,听丈夫大致讲了王府里的状况,十分心疼裴玑,待裴玑如同亲子。
裴玑在瞿家住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寄人篱下的感觉,瞿家人从没把他当外人看待。反而王府里步步险恶,他父亲越来越漠视他与母亲,郭氏与他大哥飞扬跋扈,处处欺压。王府内外都风传他父亲打算废嫡立庶,因而渐渐的连那些下人都开始慢待他们母子。
也正因此,裴玑才三岁便体味到了人情冷暖。他以为别人家也是这般,但来到瞿家后,他才发觉原来真正的家是这个样子的,原来家里的每个人都可以敦睦和气地坐在一起围炉说笑。
裴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偏他要遭受这些?这实在是不公允。
“阿玑,你想你娘亲了么?”瞿翮见裴玑描着廓填便开始发呆,不由出声询问道。
裴玑沉默着低头继续描。
瞿翮停了笔,挠挠头,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难过,祖父不是讲过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必先怎么着来着?”
裴玑描完一行,垂眸看着自己描出来的字,道:“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转眼间便将通篇背诵完毕。嗓音稚嫩,但语气却四平八稳,殊无起伏。
“对对对,就是这个,你记性真好!”
裴玑顿了顿,转眸看向瞿翮:“你是有意逗我笑么?”这些东西不是很好背么?
瞿翮有些尴尬:“我是真的记不住……我都不晓得遭了祖父多少白眼了。祖父都说我朽木不可雕,只能试试走武路……”
裴玑想说他虽然能顺顺溜溜地背出来,但他其实不大信这些话,只是想想他若是这样说出来了,瞿翮还要继续劝他,便没开口。
瞿翮见裴玑又开始安安静静地描廓填,凑过去探头看他:“我忽然想起来,好像自打你来我家,就没笑过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待你不好?”
裴玑手上顿了顿,摇头道:“没有。”
瞿翮看着裴玑稚嫩而认真的侧脸,趴在书案上,小肉脸挤成一团。阿玑比他还小两岁,祖父总说让他照拂着阿玑,他也想多关照他,但他总觉得阿玑才是哥哥。
瞿素也发现裴玑越发沉默。他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很可能是要嗣位称帝的,但他觉得这种性子的皇帝并不好,很容易落入偏门。
帝王的性情攸系黎庶苍生,瞿素开始认真思考他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帝王——太-祖当年阴他一把,而太-祖后裔的教养权却握在他手里,这相当于将大周往后的命脉交到他手里,他想想就觉快慰。
不过他也确实和那孩子处出些情分来,他觉得他应该将他这孤冷的性子扳过来。
瞿素先是常常给裴玑讲述各地趣闻——他早年曾游遍名山大川,见多识广。但裴玑只是当他在授课,只是静默着聆听,收效甚微。后来瞿素不耐烦了,干脆将他扔进孩子堆里,让他天天跟间壁那群野猴儿玩泥巴去。
但裴玑立在一群猴孩子中间就是个异类,旁的男孩子爬树打弹弓,他却坐在一旁背书描廓填。
瞿素有些头疼。
裴玑生来颖悟,不论教他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他几乎没有教第二回的时候。裴玑是他见过的天赋最好的孩子,瞿素对于得到这样一块璞玉是十分兴奋的,他知道这个孩子很可能承继他的衣钵,甚至可能在机谋权略上胜过他。
但裴玑这性子得改改。瞿素自己是个风趣的性情,最见不得别人给他摆死人脸,他每回看到裴玑面无表情地听他授课,都想捏着他的小脸问问他那脸是不是瘫了。
然而彼时瞿素也只是觉得裴玑性子太过内敛,之后的一件事,令他发现,这孩子骨子里深埋着一股可怕的执拗。
太兴十年,姚氏病重。姚氏身子骨向来羸弱,又长年郁结在心,这回病势汹汹,竟至垂危。
裴弈是真的急了。
他对这个结发妻子情意深厚,当初成婚后也是千恩万爱的,只他有他的野心,不可能囿于儿女情长。但妻子却是再也不肯亲近他。落后他又一再逼迫他们母子,以致两厢关系更僵。可他心里确实是存着他们母子的。
裴弈来请瞿素去为姚氏医治时,被裴玑恰巧听了壁角。他听说母亲病重,当下就要冲出去,却被瞿翮死死拽着。
瞿翮心里叫苦不迭。他十岁,裴玑八岁,他又比裴玑长得健壮,按说拦住他不算难事,但裴玑目下跟疯了似的要往外冲,他一头要拉他一头又要捂住他的嘴,辛苦得很。眼看着就要拦他不住,瞿翮一咬牙,瞅准位置,拎起一块石头便把裴玑砸晕过去。
裴玑再度醒来时,就看到瞿素正在桌前捧卷。裴玑想起母亲病重的事,跳下床就跑到瞿素跟前,急问道:“先生,我母亲如何了?”
瞿素道:“我给她开了药。我走之前,她已经服药睡下了。”
“我要回王府一趟。”裴玑等了片时,见瞿素只是低头看书不开言,转头就往外跑。
“站住,”瞿素将书卷重重往桌上一按,“你如今回去顶什么用?”
“我母亲病重,我要去看我母亲!”裴玑正要奔出去,就被突然冲过来的瞿翮拽住。
瞿素慢慢起身,踱到裴玑面前,见他情绪激动地不住喊叫着要回去,忽地伸手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冷声道:“你脑子还好使么?你见今回去等着被郭氏母子整死么?”
“可我母亲病了!”
“那又如何?”
裴玑双目通红:“那是我母亲!她病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瞿素忽而冷笑道:“好啊,你要走是么?那我问你,你知道回王府的路么?”
裴玑倏地一怔。
瞿素甩手丢开他,冷哼道:“你连回王府的路都不知道,嚷嚷什么?”
裴玑有些失神。是啊,他不认识路。他当初来瞿家时才三岁,何况又是坐着马车来的,根本不知道路。
他连自己家在何处都不知道,多可笑。
瞿素见他安静下来,戳戳他脸颊:“乖乖在这里待着,听见了没?出去乱跑仔细被拐子拐走,到时候把你拐去当苦力,天天干活不给饭吃!”
瞿翮忍不住笑。
裴玑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