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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城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这一年亦是并不例外。
携着暖意的长风轻吟着越过山野之时,后山花园中的草木便已探出了绿茵茵的一片,簇拥着一丛丛纤弱的野花轻轻摇曳。
风茗借着这一缕春风,剪下了今年的第一枝桃花,拈在手中细细地端详着,而身侧的绿茵之上繁花点点。
自她回到风城,竟已是两年了。
风茗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中原的局势她倒也时有听闻。齐王果真是志大才疏之人,洛都平静了并未多久,便因他而再次陷入了诸王的混战争夺之中。而洛都之中的望族世家大多借职权调动离京避祸,为首的便是调任雍州牧的秦氏。
兴平帝还不及看到永定元年的千秋节,便在日益加重的中风之中急病去世,而被扶持上位的,却是个尚未加冠的傀儡皇帝。同年过世的还有在平定赵王之乱中居功甚伟的河间王,此后河间王世子承袭爵位,却是辞去京中任职远归封国。
到得次年,新帝改元崇熙,旧日的痕迹便又更淡去了几分。
她的故人虽是飘零,却也时常能从并州商会传来的消息之中偶尔窥见些许行踪。
与中原的内乱比起来,风城近来倒是越发安逸。风蔚将大事主持得井井有条,却又偏偏将诸多账目之事转手交与风茗,反惹得她自己倒是时常忙碌不已。
风连山自是以重病之名就此被软禁于风氏宅邸的高楼之上,风茗终究碍于此前的种种,只是偶尔于他入睡之时悄悄地探视一二。而风连山本打算为风茗定下的亲事,也因为那人追随他生事而就此作废。
生活不似洛都那般新奇跌宕,但于风茗而言,终归仍是安稳而平静。
初离洛都时空空落落的悲哀时常还是会在他心中升腾蔓延,只是时光终究无情,三年里多少的喜怒哀乐,最终也只不过化作了她少年时的一段奇情。
纵然她还是时常会想,沈砚卿究竟是不是当真在那场火中化作了枯骨?若是没有,他又究竟何时会来到风城呢?
是永不可期的离别,还是“明日”便会相见的重逢?
不得而知。
风茗放下了手中的花剪,将那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小心翼翼地插入了瓷瓶之中。
一旁放置的,却是那只收藏着“繁声”的匣子。
“九小姐,有您的信。”
在她将花枝插好的那一刻,恰有花园中的侍女奉着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趋步走上前来。
风茗的目光略过信封,只一眼便看见了上面的风城徽记。
“是哪一处的商会送来的?”风茗略有些惊讶,商会往来的信件若无例外,向来是由风蔚过目。
“不,是一位身着灰布道袍的人,看容貌……”侍女犹疑了片刻,又如实道,“似乎和老城主有几分相似,只是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
“小叔叔?”风茗有几分惊喜地低声惊呼,接过了侍女手中的信件,而后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自便。
侍女向着她一行礼,便恭敬地退下了。
风茗很有几分轻快地将信封撕开,急急地展开了叠好的信纸,一时竟连其中落下的纸包也不及立刻捡起。她飞速地扫过信纸之上的字迹,果然认出这正是小叔叔一贯的手笔。
她的这位小叔叔倒是十余年未变心性,仍旧在信中向她洋洋洒洒地描绘了一番近来游历之地的风物民俗,末了却是难得地添上了数句问候之语:
“余闻近年二兄反目,乃致灾殃,幸有三郎挽于既倒,又闻九娘曾入洛都,不知此间奇遇几何?余亦曾适洛都,前年逢故人于道中,遂与相伴,今故人抱恙,或当暂栖三郎处。来年余归返城中,或可共叙。”
风茗心中不由得一喜:不曾想游历十余年音讯杳然的小叔叔也有了回城叙旧的一日。她幼时便时常缠着小叔叔听中原各地的奇闻异事,如今却是又可以再重温一番昔日的乐事。
只是小叔叔又提及了他有一位故人将先行来此……
风茗这才回过神来,躬身捡起了方才不慎掉落的纸包。
或许这便是小叔叔那位故人的信物?
风茗好奇之下,将那纸包一层层小心地展了开来。
她的气息猛地一窒。
那是一块早破得只余小半的琉璃玉佩,其上裂纹纵横交错,几乎是一触即碎。而琉璃佩上残存的文字刻痕,看来分明便是……
“岚”。
身侧原本猎猎的风声此刻却是轻得若有似无,好似在这一霎也微微驻足,低声吟唱着古老静谧的歌谣。
风茗若有所感地回首看向了园门处。
一丛丛斑斓的碎花正开得烂漫,在这微风之中摇曳着清甜的香气。爬满藤蔓的园门旁,恰有一人抬手轻抚着藤上将绽未绽的第一朵花,而斗篷之下的天青色衣角轻轻鼓荡。
那人亦是转过脸来看向了风茗,琥珀色的眸子明澈如晴日的骄阳,如未觉的大梦。
他漫不经心地扬起了唇角,带着些许调侃之意率先开口笑道:“九小姐,别来无恙。”
……
赵王之乱既定,而惊蛰并霜降皆不觅其踪。或有当事者言,见枯骨青锋于廷尉寺火中,然迨廷尉寺修葺至此,终不见所言。
逾二月,风氏女以商会长者宁氏为总管,从其嫡兄反入风城。四月,长沙王反,中原遂征伐复起,以是,风城嫡系绝迹中原,百年难觅。
崇熙中,并州逢高车之乱,乃有异人数百见于雁门云中,衣冠绝类风城之属,穷其岐黄素问之学,活人无数,黔首甚念之。
时或见一人于其中,其神朗朗如日月入怀,而顾盼烨然,恍然如惊蛰神貌也。
——《故都轶事·意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