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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愿一整个上午频频出错,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好,但她其实是个习惯了自己去扛然后去强撑的人,她并不想因为私事耽误自己的工作,可如今,工作确确实实被影响到了。
她垂下眼帘,细白牙齿狠狠咬唇,咬到唇瓣都快破皮了,细微的疼痛提醒她回到现实,不要再去乱想,她就连眼神都带了点狠意:“刚才有点走神,接下来不会了。”
甘愿不过是个住院医,不需要上手术,所以就算偶尔分神影响也不大。
但这样的状态,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够专业。
现在医患关系紧张,病人本就不太信任甘愿这样年轻的女医生,再频频出错只会让人抱怨。
宋抒怀声音温和道:“小段今天恰好休息,我之前已经打了电话给他让他来替你值一天的班,他已经赶过来了。你放心,他本就学的是心内,之前就在这边轮转,也管过床,他不过是你替你收几个病人办理几下出院,你回头请他吃顿饭就好。”
甘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宋抒怀却直接打断道:“甘愿,你是我见过最要强的女孩子,或许表面上你温和从容,但你骨子里的倔强,你从不准许自己脆弱,但脆弱并不会让你变得难看,偶尔接受旁人的善意,让你的朋友帮帮你,只会让你显得愈发平易近人。我和小段都知道这阵子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只是我们都低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这对你来说已经是一道坎了。虽然很多人都会说,走过这道坎就好,口气甚至是很轻松很平常的。但是,既然是道坎,跨过去是会很难的,我跟小段都不希望你迷失自己。所以,好好休息一下,好好决定以后的人生,如果需要,不论是我还是小段都会在你身边的。”
甘愿没做声,宋抒怀还想再劝,便看到面前,埋着头的女孩子,斗大的泪珠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宋抒怀第一次见甘愿哭,头深深埋着,无声的,任由泪水掉落,就连抽泣都是轻微的。
甘愿是个极其坚强的人,不论什么都轻笑着面对,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倒她,偶尔被他diss几句,也都是笑眯眯的,这样的人,是宁愿流血都不会流泪的。
这是被伤得有多深,才会这样在人前控制不住的落泪。
又该是有多倔,才会哭得这么压抑隐忍,连啜泣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宋抒怀无来由想到以前一个缠着自己的女学生,也是这样的,垂着头悄悄哭。
倔强得从不向世界示弱的人,哭起来却只让人心碎。
宋抒怀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如甘愿这样聪明的人,大道理她都懂,她只是需要时间去走过去。
“我知道了,谢谢教授,回头请你和段青城吃饭。”
甘愿哑着嗓音道,声音极隐忍,却仍是带着哭腔。
昨晚,她看到洛川程的新闻她都没哭,她只是生气、愤怒以及被辜负的痛苦。
反倒是今天,被宋抒怀这么一通安慰,她心底的那些小委屈就像是被摇晃过的汽水一般,各种冒泡。
一个孤独惯了的人,伤害决不至于让她脆弱,让她脆弱的是温情。
她突然无比庆幸当初来到杭州,让她遇到了宋教授和段青城,或许这道坎只能自己迈过去,但她还是很感动有人能帮她一把。
扔下这句话,甘愿便直接转身去值班室。
把白大褂脱了,换好衣服,简单洗了把脸补好了妆,回了家。
甘愿是个冷酷决绝的人,既然下定决心结束这段感情,她绝不会拖泥带水。
她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洛川程那几个行李箱拿出来,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整整齐齐装到箱子内。
把他全部的衣服和洗护产品装好放到门口,把他给自己发的红包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再把他全部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甘愿开始大扫除。
她把家里的床单被套都换过了,然后几乎是神经质一般一遍遍地拖地然后擦拭家具,最后甚至是用消毒水把家里消了一遍毒……
然后,她这才去盥洗室,开始洗澡,一遍遍地洗,神经病一样搓洗着自己的身体,搓到身体都发红发痛还是近乎病态地搓洗着。
七十几平的房子,收拾下来撑死了两个小时,但甘愿花了整整四个小时。
洗个澡,绝不会超过半小时,但甘愿整整在盥洗室洗了两个小时。
最后她洗完出来,她觉得全世界都干净铮亮不染纤尘。
其实,如果她有钱,她一定会把房子都换了,但她没钱,她只能近乎是歇斯底里地把和洛川程的东西清洗干净。
那感觉,就像是要把过去两个月的记忆都要删除干净一般。
处理好这些,甘愿按照过去的时间表,吃了简单的蔬菜沙拉当晚餐,再去书房看书到了十点,便回屋睡觉。
刚出了书房,便听到门口的动静,那是钥匙插入门锁,然后门开的声音。
甘愿和洛川程同居,关系亲密到那种地步,他自然有她家的钥匙的。
甘愿听着那动静,有片刻的怔忪,很快她又变得冷静自持。
洛川程一开门,就看到收拾得干净到没有丝毫人气的客厅,以及他那几只以及被推到门口的行李箱。
被扫地出门,说的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熬了个通宵,确定对方脱离病危,洛川程眼睛里红血丝都熬出来了,眼下也冒出淡淡的青黑,脸上不无憔悴,下巴和唇边也已经长出密密扎扎的胡茬。
可他顾不得洗漱,匆匆忙忙就给甘愿电话然后搭乘最早的那趟航班往杭州赶。
洛川程毫不意外于自己被甘愿拉黑了。
她就是那种人,反正高中那会儿她被他拉黑的次数多了去了。
每次闹分手,她都会把他从她的全世界清除出去。
每次都是他去哄,哄不好就让双方的朋友去劝,总之无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打之以炮。
反正他人品不亏,全是她在作,所以一套下来,复合的时候两人能甜到炸。
但是恶性循环还是存在的。
洛川程压根不记得他俩分分合合到底多少次了。
只是这一次,到底不同。
以前她分,不过是不爱罢了,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想踹就踹,就连复合都没太多节操。
现在她分,却是伤了心的。
这一次,他该怎么哄好她。
洛川程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
以前她压根不走心,分分合合都比较随意。
如今走了心,被伤到了,这样的情境,洛川程从没遇到过,没有丝毫经验。
而且洛川程真的觉得挺累的,每次都这样,屁大点的事儿就把他给甩了,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年纪也不小了,也深爱着彼此,甚至上次说好绝不提那俩字的,但一到关键时候她的选择从来都是抛弃他。
但他还是要去哄好她。
她是他的不愿错过。
以前她不爱,他都舍不得放开她,如今她好不容易爱上,又那么宠她,他如何舍得放手。
一时间,站在门口和站在客厅的两人四目相对,狠狠安静了好几秒。
是甘愿先开的口,她脸上挂着恬静淡然的笑容,她声音清淡地说:“行李箱就在玄关处,你的东西都在里边,把我家里的钥匙留下,带着你的东西滚吧!”
来了……
没提分手,却跟分手差不多。
但这场景,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甘愿跟他分手,都超凶的,甘愿这人看着淡漠温和,但脾气特别暴躁,她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她会打他的那种。
像现在这样稀松平常,大出洛川程预料。
洛川程心底特别痛苦、无奈、迷茫,他被自己亲妈设计了,再加上过去那点破事,他特别窝火,其实这时候甘愿要是稍微信任他以下对他示下好他绝对命都是她的。
但甘愿,显然不是那种人。
她跟你甜蜜的时候能把你惯死,但是折磨你的时候你真的会被虐死。
现在,显然就是后者。
洛川程心底特别不好受,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脱了鞋,进屋。
甘愿看着他踩在她拖干净的地板上,眉头皱紧,心底隐忍着无数的怒火。
那是她拖了五遍的地板,好不容易干净了,现在又被他弄脏了。
是的。
脏。
洛川程这人,让她觉得很脏。
洛川程来到客厅,站在甘愿身边,也没敢碰他,这时候他触碰她绝对能让她炸毛,虽然他很想抱抱她,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道:“这事儿,我能解释得清的。”
甘愿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解释啊!”
洛川程瞧见甘愿那样满不在乎的模样,愈发的窝火,但还是决定把这事儿澄清,然后再朝着她发火,他也不嬉皮笑脸了,冷着一张立体深刻的面庞,道:“这事儿还是怪你。”
甘愿嗤笑一声。
洛川程不待见这样的甘愿,却只能说:“我欠安雅一条命。”
甘愿唇角掠过一丝讥诮,她笑得痞极了:“欠了一条命,你怎么不赔命啊,肉偿有用吗?”
洛川程就知道这次甘愿会弄死她,他想过甘愿会打她一顿,却没想到,甘愿竟是一副阴阳怪气又笑嘻嘻的样子。
可说真的,这比甘愿抽她一顿更让他难受。
因为,她一个字都不信了。
但纵算她不信,洛川程也只能解释:“八年前,你把我甩了之后,我挺颓废的,那时候,卓烨,还记得这人么,我一个哥们,安雅的男朋友,就是那个每次出去玩都喜欢钻到深山老林,甚至去无人区的那个。”
提到卓烨,洛川程去看甘愿,发现她并不陌生,便接着道:“我不挺颓废的么,卓烨便劝我出去玩散散心,然后我俩一起徒步川藏线。碰到大暴雨,之后泥石流,他把我救出来了,他死在那里了。”
甘愿这才抬眸看他。
洛川程垂下眼睫,提及那段过去,狭长双眸一闪而逝的痛苦,但他仍是接着道:“安雅这人,我也挺恶心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追过我,没成功,就去追了卓烨,我回来之后,安雅怀孕了,还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叫卓迩,先天性心脏病,但以前年纪小,心脏没长全,无法动手术。初五那天,我本来打算飞杭州,安雅突然打电话告诉我卓迩她突发心脏病,我只好改飞北京,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新闻,她突然扑我怀里,我一直在躲,但外边是她跟我妈安排好的狗仔,就拍到了那些画面。”
略一停顿,洛川程又道:“卓迩那天压根没问题,但新闻却已经是全网都是了,我没处理好这事儿不敢来见你,就回去找我妈谈这事儿,和她吵了几天,然后昨天,卓迩真的突发心脏病,我去了她家一趟,又被拍了。卓迩已经被送到医院紧急做了手术,今天下午才出的重症监护室。确定她没事了,我就……过来了。”
甘愿听到这番话,脑海里乱糟糟的。
想信,却又……不敢信。
心底对他的信任经过昨夜已经荡然无存。
如若他是第一次被拍到,甘愿还会相信这是圈套,这是他被设计了。
但是第二次,甘愿就会觉得,你他妈的明知道我会难过,你他妈的却是连招呼都不打还是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娘在你心底压根不重要。
洛川程虽然猜到甘愿不会信,但是多少还抱着点侥幸,如今看到甘愿像是看待陌生人一般看着他的全部痛苦和挣扎,洛川程彻底心寒,他冷笑:“你居然不信,哈哈哈,不信。”
甘愿死死抿着唇,没做声。
她给不了任何答案,她现在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