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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窦琳问,不太敢往外走。
左忱站得靠里,想往外去就得把门再开大,可门还是被挡着。她用力推,窦釆慌忙阻止她:“阿姨你别弄!”
左忱停了停,错身让过窦琳,从门里挤出来,和窦釆站成一条线。
她看向了窦釆望着的地方。
她顿住了。
“……”
苏惊生站在门里,他看不见左忱所看到的,却能见到她的侧脸。
在苏惊生的视野里,左忱的表情如同被融化的蜡,先是凝固,又慢慢流淌成数十种数百种,蜡扭曲变换着,滴滴答答的溶做透明,而当一切消失后,便果真一切都消失了。
左忱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
“左忱?”
苏惊生叫了一声,扒住门边侧身往外挤,不等全身出去他就探头看向门后。
时间如同静止了。
它们是谁呢。
苏惊生想。
他看到了谁呢。
那蜷在地上瑟缩抽搐得像对病狗的,虚弱而浑身大汗,脸白得像上了妆的,再没有力气做任何事的,那是谁呢。他好像认识它们,但原来它们不是这样的,它们是他们。
苏惊生愣在那,脑中耳畔,全是寂静。
【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准说,什么都不准问,你只能看。】
【看。看什么?】
【看我给你引天雷。】
过了许久,他慢慢地说:“左忱?”他看着地上的人,拉住左忱的袖子,迟钝地转移视线:“……你认识它们吗?”
左忱像被苏惊生叫醒一样,先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笑了一下,笑容很古怪。
她平静地说:“当然。”
话落她转身面对窦琳,说:“您把窦琳叫出来,收拾收拾走吧,没什么事儿,是两个老朋友。”
窦琳也已经看到了门口的情况,她看了看左忱。左忱的脸上有复杂的渊源,窦琳在很多场合见过这种面孔,有的场合可以讲,有的不可以。
她斟酌地说:“那……郑总怎么办?”
左忱说:“等他醒酒,我找人送他回家。”
窦琳抱着自己的胳膊,垂了垂眼,对窦采伸手说:“儿子,去把邻邻叫出来。”
窦采瞪大双眼:“妈?!”
“我说去就去。”窦琳盯住他,语调甜美。
“可这——”
“去。”
“……”
窦采咬牙进屋带郑邻出来,窦琳和左忱简单道别,窦采搂着郑邻,三人顺楼道而下。
十几秒的事情,苏惊生像看了一整个世纪。
楼层很快寂静下来,感应灯柔和地发着光,照向地上两只瘫软的兽。
左忱拉拉长裤蹲下来,伸手去拍其中一个的脸,拍出一声脆响。
“起来。”她说,声音平和。
那个人好像清醒了些,抬起头看见左忱,五官不住地抽动,他抬头看见左忱,挣着爬起来抓住她的裤腿,攀上她的膝盖,属于男人的大手将她的膝盖骨完全包住。
“你还有吧?”他问道,口沫喷出来几滴,神情里有骇人的狂热。“张德不卖给我们了,你还有吧?你肯定有是不是?你给我!”
左忱的微笑起来。
“你现在这样儿,他肯定不敢卖你啊。”她轻轻地说:“德男,你真的不能再吸了。”
苏惊生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左忱捞起李德男的手腕,挽起他的袖子,他看着她对着李德男臂弯静脉的针孔叹息,他看着她说:“德男,你的hiv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李德男猛甩胳膊,可左忱的手粘在他腕上一样。
苏惊生看见她倾身跪下,搂住李德男,像爱人,又像母亲,那样平淡地低语安慰说,不要紧,不一定是阳性,你只要没有再和刘漳一块玩,针头干净,就不会有事的。
苏惊生想起,自己曾经对左忱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了。
可当大幕掀开,冰山的一角露出它原本的样貌,苏惊生还是被它所景惊骇,他还是发现,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李德男在左忱肩头哭出来,暴露着药品成瘾的五官扭曲抽搐,汗液和涕泗一齐撒在她衣服上。
她是怎么做到的?
只不过四年而已吧?
苏惊生恍惚着,他慢慢挪了挪地方,看到蜷在地上溃不成军的刘漳。
单栋走廊里回荡着李德男的哀求,狗一样的哀求,说不能让爹妈发现,说不敢去别的地方买,求你,求你。
求你。
而左忱的声音还在慢慢响着。
他听到她说:“德男,我没有了,我是为你好。”
他又听到她说:“你今天来我这儿干什么?”
他听到她站起身时衣服簌簌的摩擦声,听到她近乎温和地笑说:“那你给我家惊生道个歉吧,来都来了,我也不愿意看你这么难过。道完歉,我给张德打电话。”
她说:“对了,让刘漳也过来。”
苏惊生看着左忱,看着她抱臂靠墙,看着她低垂实现,看不清脸。
轻而易举的,当年那个在调解室里打死不低头的男孩儿爬过来,拖着发了瘾的朋友,就这么跪在他面前,大声地哭一样,喊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们当年无知。
对不起,我们当年轻狂。
对不起,我们当年冒犯你。
对不起,我们毁去了你的一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请给我药。
苏惊生看着他们,忽然感到一些旧事和李德男的眼泪鼻涕一起,顺着荒原中那口枯干的井,流淌了出来。它们先是慢慢地流,很快沸腾,喷发一样迸着,迸裂井口的砖,滚滚洪流夹杂着肮脏的快乐,迅速击碎苏惊生的同情心。
他慢慢抬起头,和左忱空洞的视线对视片刻,笑了一下,笑容古怪。
他说:“不要紧,我原谅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到此就全部结束了,因为有点想法,稍微啰嗦两句。
有两个问题疑问较多,一个是陈礼和左忱的关系,一个是左忱对苏惊生的感情。关于这两点我并述在一起,既世间能够容纳亲吻的不只是爱情,爱情也不仅仅局限于明确强烈的衷情。其余相关不多再做赘述。
这本书开篇困难,一、二和第三十一被封禁了很多遍,跟从的读者应该知道,至于后来的朋友,这就只当做一个有趣的旧话看看得了。被封的原因很多,题材,大环境影响,还有我自己坚决不肯修改。在这期间我的编辑浅夏帮了很多忙,我很谢谢她。
这本书是紧追着《宦难》开写的,很多读者是顺着那本来看,后来有留有散,部分试阅也因为题材不合无法继续。这两者的内核从本质上有巨大区别,所以让部分人失望,感谢你们只是默默离开。
我曾和友人讨论关于本书的修改,友人说她的书是树,手是刀斧,她愿意为完整性将荒野的植被修建成景观盆,让它值得一观;我说我的书是孩子,手就是手,我愿意为了美观给孩子穿上,或更换衣服,但我不愿意为了给她穿鞋削去后脚跟。
我觉得她的想法更成熟些,不过还是仁者见仁。
说到底,这只是一部恶劣而情绪的作品,是强行拼接的毛毡,既不算纯文学的探索,也不是抓情感的网文,她是把破木窗框扛在肩上,装大人又坐不住的暴躁女孩子。
她的底色是对极男权的“霸道总裁”范式的粗暴反叛,但又一定要吟唱,要掉书袋,同时要对所有,以所有形式杀害女孩的制度极端阴沉的反叛,是一边拿着波伏娃与萨特,一边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的反叛。
当然,她很不成熟。
我的孩子还很不成熟。
但无论如何多谢各位的眼泪,痛苦,投雷以及付费阅览,你们付出每一毛钱来轮流帮忙看护她,让她成长,你们帮我给她买了衣服,支撑我带领她渡过了所有红章审查。
下一本是《创世修复》,下一个应该还是女孩,她会穿过很多地方,她会将手伸入很多肮脏。
让她统治世界,让女孩统治世界。
我们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