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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节这就要到了,四方朝觐的使臣都聚于京城,街道上熙熙攘攘尽皆是人,听说四方客商,也都涌入了京城,热闹无比,大雍仿佛已经渐渐平复了战后的伤痕,又有了当初那太平气象。
这日赵朴真却接到了折子,范阳节度使应钦夫人卢氏递了折子,请见德妃,她又惊又喜,忙命人传见,原本叫人去前头请七斤回来见应夫人,想了想却又转念命人过来吩咐了一轮如此这般,才起身去迎接应夫人。
应夫人才到京城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递了折子要见女儿,看见她又是喜又是激动,又搂着着观音奴心肝儿地看了一轮,喜悦道:“观音奴果然长了好些,也重了好些,还是公孙国师有办法。”
赵朴真含笑:“自然,她如今也能多吃一点了,每日里也肯走路了。”应夫人却又问:“七斤呢?”赵朴真笑道:“在前边上书房上课呢,我已和人说了,等上课完便带您老人家去看他,只是到时候您可别再叫他七斤了,这孩子长大了些,皇上给他挑了好几个伴读,他便开始要起面子来,不许人再叫他乳名了,如今我只好叫他聿哥儿了。”
应夫人笑得眼睛眯起来:“学业重要,不急一时,聿哥儿想来也晓事了。”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我在范阳边地就听到你开嫏嬛女学的名声了,人人都念着德妃娘娘的好,说是观音菩萨转生呢。”
赵朴真微微有些腼腆:“母亲太过夸大了。如今各地收养的女婴算不上太多,不过数千孩,料想大部分百姓都还是宁愿吃糠咽菜也要亲生儿女在身旁的,另外各地官府,明面上奉诏,实际上大多置之不理,收养进来的女婴,大多是京畿一带,且还有许多病儿。”
应夫人摇头道:“数千女孩,你庇佑之,活命之,教养之,这已是大功德了!你可不知,如今外边还是乱着呢,百姓们哪里养得起孩子,如今听闻女孩儿有地方去,听说地方还是朝廷兴办的女学,将来孩子能识字念书,都十分喜欢,只是如今这女学,开销十分大吧,全国这样多的女婴送过来,你得聘多少的乳娘,花多少的精力口粮,才能将这批女婴长大,我算了下,你该不会将我给你的妆奁都填进去了吧?那你如今可缺钱?”
赵朴真道:“还好,母亲不必担心,这高等女学部学费不菲,因为请了许多大儒来授课,又有一些贵族女子愿意交钱进来,想要攀龙附凤,交际高门的,因此收益还是不错的,又有一批工读女生也能帮忙做些事,又有白家派了几个极熟练的大掌柜帮我经营销售,总体情况还是不错的,再说我在宫里,一应都有宫里供给,并不缺钱,母亲只管放心。”
应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外柔内刚,绝不可能在自己跟前喊苦的,心中自有打算,嘴上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打量着她的脸,怜惜道:“那上官筠,有没有为难你?”
赵朴真摇了摇头:“没有,她是个聪明人。”
应夫人心中暗哼,面上却没显示出来:“上官谦呢?上官家应该知道是你了吧?我听说上官谦还主动给太子做师傅了,算他知趣。”
赵朴真垂下睫毛:“偶尔见一次两次,没说过话。”她不想提起这令人不快的事,轻声道:“母亲刚到京城,若是有空,可否替我留心一事。”
应夫人忙道:“你说。”
赵朴真轻声将赵灵真这些日子出现在女学的事说了,又道:“我不知道此事是谁的手笔,但这事显然是冲着我来的,不可不防。我是皇上身边从前的女官,这事经不住有心人查的,毕竟宫里从前认识我的人不少,但一般人大多只是认为皇上替我找个背景雄厚的母家罢了,近臣们也不会拿这个做文章,大张旗鼓翻出我所谓的生父母家,想必是另有打算,我倒不怕别的,只怕连累孩子,因此还请母亲帮忙查查。”
应夫人眼神锐利:“此事不像是上官族手笔,毕竟你的身世是经不起查的,他们不会自找苦吃。难道是上官筠一人所为?她那生身母亲,我听探子说,已被她接入宫中养着,想来如今和上官族已生了异心,你倒是小心些才好。在你身世上头弄鬼,想来是想从太子的年岁不对上下手?但宫里如今没有别的孩子,上官筠不会如此傻。”她从前以为上官筠是自己亲生女儿,多方收集她的信息,却也一直知道她颇为聪慧,不像是行此昏招之人。
她断然道:“多半是崔氏又在弄鬼,却不知想做什么,你等我出去查查。”
赵朴真轻声道
:“连山土司老夫人,慧敏夫人,是我旧相识,为人果断明敏,阿娘可以找她一起查查的好,毕竟赵家,也不会想多生枝节。”
应夫人笑了下:“好。”
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忽然有内侍小跑着进来禀报道:“太子殿下已下了课,如今正和上官将军在校场练习马球。”
赵朴真起身笑道:“那正好,我和义母正好过去瞧瞧。”
应夫人却在听见“上官将军”以后已然呆了,赵朴真上前挽着她的手,调皮地向她&16441了下眼睛:“上官将军待聿哥儿可是十分亲热的,时时教他打马球。”
应夫人跟着赵朴真如梦一般的乘坐了步辇到了马场,果然看到上官麟正骑着马带着七斤大力挥着球棒击球,一身羽林将军服英姿勃发,看到她们过来了,上官麟便挥手暂停,带了七斤,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靠近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龙行虎步,越发显得高大,多年行伍生活让他手臂肌肉贲起,胸膛宽阔,早已不复从前那在京城游荡的纨绔儿的样子,而是实实在在一个建下了丰功伟业的好男儿——这孩子,终究还是在没有母亲教养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长大了,成材了。
应夫人眼圈发红,拼命想忍住泪水,幸好有七斤结结实实如同一头小马驹一样扑进了她的怀里,她可以低下头掩饰自己怎么都忍不住的泪水。
好在赵朴真开口了:“我已吩咐人在水阁设下小宴,今儿难得应夫人进宫探我,适逢其会,不知上官将军能否也一同和我们吃个便饭?”
上官麟有些讶异,和宫里女眷吃饭可不是自己应该做的,但是……有太子在,还有这么多服侍的下人,自己从前和赵朴真又是极熟了,他正愁没能和妹妹亲近,只是略略一犹豫,便点了头。
水阁四面敞亮,风行舒爽,远处蝉鸣声声,荷花灼灼,桌子上菜肴十分精美,赵朴真亲自给上官麟和应夫人斟酒。上官麟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只是吃菜饮茶,连酒都不敢喝,只听着太子和应夫人唧唧呱呱说着进京后的见闻,听见他叫应夫人外婆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这孩子还真的和谁都不见外。之后赵朴真给他斟酒劝喝,又含笑和他说了几句话,七斤插了几句嘴,氛围渐渐宽松,他精神开始松懈下来,应夫人开始含笑问他:“听说乱起的时候,上官将军镇守甘州,颇立了几场大功,可是甘州那地方,据我所知,不好守吧?将军当初那边兵力也只有三千余人,是如何守住的?我一直想不明白。”
这一下子就挠中了上官麟的痒处,他以几千人驻守甘州,拒敌于外,乃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一次功绩,之后打得再多,也都没有那一次如此舒爽,这应夫人果然是武将之妻,于兵法上极有见解,一问就问道关键处,于是将酒杯一放,侃侃而谈:“夫人在范阳,想来也颇知道我们这边的,虽说兵少,但都是流放过来的彪悍不法之徒,这些人是不要命的!只要有足够的功绩给他们,让他们有机会衣锦还乡,荣华富贵!大敌当前,我和他们说,就按头颅计功劳,大家使劲杀!等守住了,我给他们请功!只要有功,绝不会被人夺走,我保证一定能让他们位居人上人……”他眉飞色舞,将甘州之役说了一遍,应夫人时不时插嘴问几句兵丁如何调配,粮草如何安排,伏击有没有可行性,句句问到点子上,他一一解答,又颇觉佩服,一边道:“夫人这个法子妙,只是当初我们没想到这样,按您这个方法,当初我们在云州,也可以这么做……那时候我们死守了三日,幸好皇上亲自领兵来援……”
他一一说着,应夫人却越听越心疼,这孩子本是世家大族嫡子,锦衣玉食,保举为官,是他原有的平坦顺利的康庄大道,他却偏自己劈开荆棘,另辟大道……
李知珉来的时候,他们聊得正欢畅,水阁边远远就能听到上官麟高谈阔论以及七斤欢畅的笑声,略走近些,还能看到赵朴真斟酒,脸上是放松舒心的笑容,时不时还制止七斤偷偷喝酒的举止,七斤则会偷偷拉着应夫人的袖子,赖在她身上,几个人在那小小水阁里,有着一种奇异的融洽和和谐。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放松柔软,毫无戒备的笑容,李知珉驻足不前,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文桐轻轻站前道:“皇上?要人过去通报吗?”
李知珉摇了摇头道:“朕……还有些折子批,等节度使夫人要出宫的时候,你让人引她过来贞观殿,朕要见见她,此事不必让德妃知道。”
文桐轻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