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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内光线昏暗,暮色渐进,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朱询看到一捧烛光照亮了对面的墙壁,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说:“你来了。”
“怎么?”元瑾道,“难不成太子殿下,早就知道我要来?”
朱询无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不论是背叛靖王,还是薛闻玉登基,这背后的人都是你。看到我沦落成这样,你岂有不来看看的道理。”他转过身,看到元瑾提了一个篮子,而她身后的侍卫,却守到了门外去。朱询脸色冰冷,问:“你到底是谁?”
她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多深沉的计谋,将他、将朱槙玩弄于股掌之间。
元瑾在他面前坐下来,轻轻地摸索着桌子道:“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朱询不可置否。
元瑾就从篮中拿出了一副棋,将白的那副推到了朱询面前:“太子殿下应该会下棋吧?”
朱询拿起棋子,看了她一眼。
元瑾道:“一如往常,你先走,我会让你三子。”
朱询瞳孔迅速一缩,他看着薛元瑾。她柔和而娇嫩的面容,在昏黄暗淡的光线下,平静如水一样的眼眸。他轻轻地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拿出白子。
两个人对弈,朱询的棋艺极高,若是普通人,是绝无法同他对决的。
这世上,唯一能让他三子,还能下过他的人,就是元瑾!
朱询越下手越抖,被元瑾一步步地逼到了死角之后,他的脸色终于彻底苍白。
他突然抓住元瑾的手,嘴唇颤抖地道:“你……你是……”
元瑾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从你儿时起,我把你从冷宫带出来,从此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所有欺负你的人,我都会为你欺负回去。给你尊荣,给你地位,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元瑾冷漠,甚至带着冰冷恨意的眼神,扫落到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太后不会死,父亲不会死……朱槙,也不会死!
她恨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朱询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住了她的双腿。
元瑾想要把他踢开,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姑姑,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以为你……”他几乎是又哭又笑的,“原来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怎么,很遗憾我没有死?”元瑾冷笑,“朱询,别碰我,我觉得你恶心。”
所有的这些人事,最让她恶心的就是他。
这世界上一切的事情应该都是善有善报的,而不是以怨报德,这让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朱询,每每想起来,她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朱询抬起头,看到她冰冷甚至是嫌恶的眼神,突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了一样。
是的,他做了这么多恶心的事,为了权欲,为了她。她肯定恨毒了他吧,恨不得他被千刀万剐。
他不仅杀了她一次,还试图杀她第二次。
水淹龙岗,如果不是有人救她,可能她已经死了!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力气都丧失了。如果现在有人给他一刀,也许他会毫不反抗地受死。朱询瘫软在地上,他看到她缓缓地蹲下来,然后看着他问:“为什么?”
朱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姑姑还是不要知道了。”
“告诉我!”元瑾的声音突然加厉。
朱询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姑姑可知道,太后为什么,不立我为太子?”
元瑾没有说话。却想起那一日,太后终于决定了立六皇子为太子的时候,她闯入了崇华殿,问她为什么选择了六皇子,而不是朱询。
太后收整了一下折子,淡淡说:“六皇子秉性温和,聪慧机敏,生母又是肃贵妃,是上好的太子人选。”
元瑾却对此不能理解。六皇子再好,又怎比得过询儿,自幼长在她们身边。
“但询儿是我们自小看大的,您为何不要他做这个太子?我们向来也是以培养君主的要求培养他,若是不选他,这对他如何公平!”
那时候太后沉静了许久,问:“你是为了这事冲撞崇华殿的?”
元瑾用沉默表示了她的抵抗。
“阿瑾……”太后轻叹着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萧家。”
她不明白,她之前不明白,现在也仍然不明白。
但是在这一刻,看着朱询看着自己有些灼热的目光,她突然又想起很多次,她从睡梦中醒来,守在在身边的朱询,就是以这样的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发现她醒了之后,又很快地移开目光。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我爱你。”朱询淡淡地说,“并且,对你表现了强烈的渴求。太后担心,我登上帝位之后,会做出许多不择手段的事情,而同时我心中清楚,我也真的会做出这些不择手段的事情。”
“当然。若只是如此,我应该也不会做出如此背叛良心的事。”他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而是自幼在你身边长大的询儿……的确就是一个为达目狠心残酷的刽子手,我受够了被人折辱的日子,受够了谁都能踩我一脚……所以,一旦我抓住机会,就会下狠手达成我的目的。”
“可我从没想过杀你,我一直想保护你,最终你却死在了旁人的手里。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朱槙,所以用尽全力对付他。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朱询看向她,“真正杀你的人是徐婉。当初顾珩拒亲之时,太后曾经打算将您嫁给傅庭。而您的闺中好友,早已爱慕傅庭多年,她怕傅庭真的会娶您,所以才利用自己进出慈宁宫的便利,对您下手……但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为你除掉她了。”
元瑾只是冷漠地听着朱询的话。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有很多人想杀她,到最后,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但其实,她是死在谁手里的,还重要么?
所有想要杀她的人,都成了杀死她的一部分。
“你从没想过杀我,可我仍然因你而死。”元瑾没有丝毫被他说动,她道,“朱询,你以为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就能够逃脱。你以为——我会原谅你?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休想!”
他的神色重新惶恐起来,他抓住了元瑾的手:“不,姑姑,您是……您是爱我的。”
无论以前的他做什么事,元瑾都会原谅他,为他善后。这在朱询心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当他突然看到元瑾这般的冷淡时,他终于开始惶恐和不安。
“朱询,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元瑾冷笑着说,“每次我看到你,想着的都是如何杀死你,我爱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看着元瑾冰冷而仇恨的眼神,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露出一丝惨笑。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他喃喃着,不停地轻声喃喃。
在他宫变失败,在他被抓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失败感。但是在这一刻,痛苦,窒息,失败向他涌来,他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着又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了,不仅什么都没有了,她还非要来——来让他心死,给他最后一道凌迟。
元瑾看着他跪在地上咳,终于站了起来,她从篮子中,拿出一壶酒放在桌上。
“自此,这一切便了断了吧。”元瑾说。
她说完之后走出了刑房,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朱询看向那个鎏金的酒壶,过了良久,他的手指终于爬了过去,缓缓地,摩挲上了那个酒壶。
薛闻玉不杀他,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一层皇室血脉。为了名声,他希望他能自尽了断。
而她,就是来达成这个目的的。
让他自行了断。
那就了断吧。
“便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他轻声地说。
元瑾回到慈宁宫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绪不断,似乎都是些陈年旧事,她同太后在一起的时候,朱询跟着她学下棋的时候。他们三人围着炉火,各自地看一本不同的书的时候,日子这样的静谧而纯美。
她醒来之后对着墙壁沉默良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报了仇,心中去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但是还是有一口气哽着,差了点什么东西。
听到她醒的动静,宝结进来了,向她屈了身:“二小姐,西北侯爷方才来过,见您没醒就先走了。他留了一句话,说朱询……服毒自尽了。”
元瑾闭了闭眼睛。只是淡淡地道:“知道了。”
终于,还是结束了。
“另外乾清宫过来传话,说您醒了便说一声,陛下过来用膳。”宝结道。
元瑾颔首,起身叫宫女给她梳发换衣。不久后御膳房已经将饭送至,元瑾出去时,正看到薛闻玉坐在另一头等着自己。他穿着紫色的常服,布料光滑精细,金色龙纹绣于袍襟,将他衬得肤色如玉,五官精美俊雅。因为不说话,所以有惊艳绝伦,遗世独立之感。
她这个弟弟,别的不论,外貌却是她见过最出色的。
“陛下政务繁忙,何须来同我吃饭。”元瑾坐了下来。闻玉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元瑾也没有客气。
薛闻玉轻轻一笑,叫周围人都退了下去,才亲手给她盛了一碗雪莲川贝乳鸽汤。
“至靖王谋反,我与姐姐就未曾这样吃过饭,如今却是怀念得很。”薛闻玉道,“姐姐这几日操劳了,这一桌药膳,便是给你补补的。”
元瑾喝了口汤,其实吃了许久民间的饭菜,这皇宫中的菜她反倒是吃不惯了。总觉得华而不实,味道寡淡。
她喝了汤之后就放下了碗,擦了嘴道:“我有事想同陛下说。”
薛闻玉便抬起头,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
“如今天下已定。”元瑾道,“不如我还是回定国公府,同母亲她们一起住吧。我住在宫中也不方便,你迟早是要充实后宫的。”
薛闻玉听到这话,低头的时候眼睛一沉,几乎有些控制不住,随后才抬头笑着说:“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既是天下刚定,还有多得用着姐姐的地方。难道姐姐要抛下我,独自留我一人在这凄冷的宫中不成?”
他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又有些可怜,虽然这样比喻大不敬,但真的像只小狗般。
元瑾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如今是九五至尊,何必说什么抛不抛下的。你身边有萧风,徐贤忠,甚至是白楚,他们在治国上比我擅长得多。陛下若真的要找我,派人传我入宫就是了。”
“可他们始终不一样,他们是外人。”薛闻玉看着她说,“姐姐就不怕,我无意中做了什么错事,身边无人提醒,以至于祸国殃民么?”
他明明是在开玩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眼神的那一瞬间,元瑾竟然有种,他在威胁她不要离开,并且他真的会做出这种事的感觉。
“再者,后宫既无太后,也无皇后。若姐姐再走了,那岂不是就乱成一锅粥了。”薛闻玉最后说。
元瑾才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怕是走不了,况且现在还未选秀,似乎的确她不坐镇,就没有人管了。她才说:“罢了,不过等你有了皇后,我便一定要搬出去了。另外,你得给我个封位,否则我留在慈宁宫,也没个说法。”
薛闻玉才笑道:“姐姐想要什么样的封位?”
元瑾就同他开玩笑:“我看长公主什么的,就很合适。”
他竟然歪头想了想,笑说:“只要姐姐喜欢,那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给姐姐。”
***
至德元年,周贤帝登基,封生母为圣德皇太后,封养父薛青山为齐国公,封养母崔氏为一品齐国公夫人,封嫡姐为丹阳长公主。由此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后励精图治,任用贤德,广开恩科,减轻徭役。一时间为人称颂,留下千古贤帝之名。
而在从新获得封号的这一天,元瑾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身着大妆,华贵,明艳的自己。
仿佛,看到原来的丹阳县主,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宝结在身后说:“长公主殿下,轿撵已经到门口了。”
今天是她册封的日子。
元瑾嗯了一声,上轿撵出门。
从慈宁宫到乾清殿,不过是那么一刻钟的路。橘红色的朝阳照着路、宫墙,和琉璃瓦,元瑾高高地坐在轿撵上,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笑声。又仿佛看到,少女的她坐在宫殿的门槛上,望着头顶的天空发呆。她还看到,成年后身着华服的自己,就站在自己对面。看着她,表情成熟而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