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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才十二岁,刚刚抱的动磨辊。她睡眼蒙松的跟着冯玉姜,娘俩一人一边,推着石磨磨糊子,冯玉姜一边推磨,一边往磨眼儿里添粮食。
以前家里磨的都是地瓜,今天磨的是小麦。
“妈,咱家今天烙小麦煎饼啦?”麦子煎饼,那可比地瓜煎饼好吃多了。
冯玉姜笑:“嗯,明天你大姐跟姐夫回来,总不能再吃地瓜煎饼吧!”
“沾了大姐的光了。妈,这麦子里面要是掺点棒子就更香了。”
冯玉姜仍旧笑笑。棒子算是粗粮,明天新女婿上门,吃棒子煎饼不行的,说给亲家听了没面子。
天还没大亮,娘俩围着磨道一圈一圈走,不稀不稠的麦糊子一会儿就磨出来一大盆。
二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抱怨道:“人家彩芹的奶奶都跟她妈一起推磨,我奶从来不伸手。”
“多干活,少咬嘴。”冯玉姜连忙呵斥。但东厢房门一响,钟母推门走了出来,迎头骂道:
“这个死丫头,敢败坏我了。跟谁学的?这家里个个都长本事了是吧?我这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累死累活伺候恁?”
“妈,小孩也是累了,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也不喘人气?”
冯玉姜知道,她离家出走的事,钟母心里窝火,还没出气呢!这一大早上的,就开始找碴了。冯玉姜算是看透了,钟家母子一个样,越忍让越会讹人。她拿下磨辊,往磨台上一靠,说:
“二丫,歇会子。歇够了再说。这家里就咱娘俩有劲,能推动磨。”
钟母一听就撂脸了,大呼小叫地骂道:“我这还没敢说什么呢,就朝着我来了。都成人王了,大人小孩都是活祖宗,我说不起了,都能踩到我头顶上了。这还是个人吗?树叶还分高低呢,这个家不分老少了!”
攥在你手心里一辈子,横竖是不得好,我今天还就不顺着你了!冯玉姜索性端了个小板凳,往磨旁边一坐,冷着脸,也不吱声,由着钟母咋呼去。这时候东厢房门打开,钟继鹏一步垮了出来。
“怎么啦?妈,一大清早别吵吵,四邻笑话。”
钟母翻翻白眼,说:“我一大清早哪那么想吵吵,这不是给人败坏了嘛!”钟母嘴皮子不让人,但声调已经低了不少。
钟母生了四个儿子,大儿子笨嘴拙舌,窝囊废一个,二儿子没成年就夭折了,三儿子招赘给外乡了。钟继鹏是最给钟母抓面子的儿子,脾气又横,钟母是不愿跟他起冲突的。
钟继鹏几步跨过来,抓着冯玉姜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冯玉姜不由得心里惊惧,这是又想动手打她?
“你先去烙煎饼吧,看样子得烙好一会子。剩下的我来磨。”
钟继鹏要推磨?
没注意冯玉姜脸上的惊疑,钟继鹏抓起磨辊,招呼二丫说:“闺女,帮我舔磨喂粮食。”然后推着石磨转动起来。他膀大腰圆的,一个人推起磨来并不吃力。二丫一看乐了,蹦蹦跳跳的围着磨道喂粮食。
钟母冷着脸不知骂了句什么,转身进屋了。
“大闺女一走,山子又不在家,剩下两个小的,这推磨还真成了问题。”钟继鹏嘀咕着。
二丫说:“爸,原来你还会推磨?”
“你爸会的多着呢!我不来推,你妈弱的像只小鸡,四两劲没有,一个人推不动,可不就得叫你推吗?”
冯玉姜在锅屋收拾停当,放倒了鏊子,开始烙煎饼。那时候农家的鏊子是铸铁做的,直径超过一米,足有几十斤重。冯玉姜点着了火,先把鏊子烧热,舀了一勺子麦糊倒在鏊子上,拿细长的竹片熟练的推开,打着圈儿摊成一张大煎饼,再烧一把火,煎饼就熟了,一股子麦香飘散开来,闻着十分舒服。她轻轻揭起煎饼,顺手对折再对折,用竹片一挑放进旁边的竹簸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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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姜精心准备了钟传秀的回门宴。
一大早,她就向钟继鹏要了两块钱,去公社的食品站割肉。猪肉七毛九一斤,两块钱能割两斤半还多呢!回来的路上,她又绕到菜园里拔了几棵葱。
“就买这个菜?”钟继鹏问。
“你就给两块钱,能买多少菜?”冯玉姜反问。
钟继鹏斜眼看看她,这女人这几天给好脸了,敢斥驳他了。
“家里还有什么菜?”
“地蛋。白菜。萝卜。鸡蛋还有几个。”当地人把土豆叫做地蛋。
钟继鹏从上衣兜里又掏出一块钱,说:“再去买点别的菜吧,这样哪行!”
冯玉姜没有接钱,说:“这时节也没什么菜能买呀!今天也不逢集。”
“你去街上看看,有时会有人卖鱼。前村那个何光棍惯会半夜下网逮鱼,一大早出来卖。没有的话你就买几个洋葱来炒鸡蛋。”
冯玉姜又上了一趟街,果然买到了一兜鲫鱼,大的都有半斤大。何光棍今天逮的鱼挺多,蹲在那儿等了半天没人问价,一听冯玉姜要买,算三毛钱一斤称给她了。
冯玉姜很高兴。三毛钱一斤,还没有半斤肉贵呢,很划算的。
钟继鹏打发了大侄子钟传军去接传秀,特意让他骑自家的自行车去。不大一会子功夫,钟传军回来了,后面跟着吴双贵和钟传秀。
钟传秀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衣裤,围着粉红色纱巾。最让冯玉姜吃惊的是她那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剪掉了,剪成了齐耳朵的短发。脸色还可以,看见冯玉姜露出了笑容。
“怎么把头发剪了?剪的这二道毛子不好看。”冯玉姜嗔怪。
钟传秀一指吴双贵,说:“他妈非让剪,说他妹也是大辫子,别人到家里来都分不清哪个是闺女,哪个是儿媳妇了。”
这叫什么道理!冯玉姜心里不舒坦,嘴里却说道:“怎么说话呢,什么他妈他妈的,现在那也是你妈。”
钟传秀撇撇嘴,没吭声。
吴双贵带来的回门礼是两瓶当地小有名气的酒,还有一些点心吃食和糖疙瘩。钟继鹏倒是挺喜欢吴双贵,招呼着他坐下,翁婿两个加上钟传军喝酒说话,刚子陪着吃菜。
男人喝酒,女人一般是不上桌子的,不过今天不同,这是钟传秀的回门宴,冯玉姜便叫钟传秀一起去坐着吃。
“我不想吃,在这儿跟妈说会子话。”
钟传秀蹲在锅屋里,看着冯玉姜烧米汤。
私下里没旁人,冯玉姜一不留神就叫出了闺女的小名:“大丫,他家对你还好吧?”
“还行。”
“小姑子好不好相处?”
“还行。”
“双贵呢?对你咋样?”
“也还行。妈,别问我了,爸打你没?”
“……没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怕他。”
冯玉姜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有些气恼。荒岭上那一场荒唐的事,她心里别扭,这两天她一直冷着钟继鹏。没想到这怂货是个犯贱的,越冷着他,他越往跟前贴,这两天对她还算和软,并且似乎认定了夫妻矛盾需要床上解决……
一个不透气的人,女人在他眼里,根本就是附属,不需要尊重。
吃过午饭,钟母就撵钟传秀回去了。
“早点儿回去。老话说,新媳妇傍黑天不到家,婆婆望瞎眼。”
二丫反驳:“哪有这道理?我大姐今天要是回去晚了,她婆婆就能瞎眼了?”
“胡说什么!”冯玉姜拍了二丫一下,对钟传秀说:“该回去就回去吧,别叫你婆婆念叨。等满了月,你就能随时回来走娘家了。”
钟继鹏拿了两条烟给吴双贵,算是回门礼。大丰收香烟,那几年很盛行,普通庄稼汉都是卷纸烟抽,抽洋烟在当时简直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一家人把小两口送出了门,刚要走,从东河边迎面走来一个人。
是东子。
冯玉姜心中微微有些揪心,东子低眉垂眼走到跟前,瞟了一眼吴双贵,跟钟继鹏打招呼。
“叔,吃过了?”
“吃过了。你吃过了?
“嗯。”东子的目光转向钟传秀,说:“大妹妹,你回来了?”
“……回来了。”钟传秀应了一声。神色倒没什么两样。
“那个……要走了?”
“要走了。”
二丫跳过来,拉着东子去看他身后的竹筐。
“东子哥,你捣鼓啥呢!”
东子扭头看看竹筐,说:“我奶想吃荠菜,我给她挖点儿。二妹妹,你想吃不?”
“不用,想吃我明天就去挖。秋末头的荠菜一股子土腥味儿,赶不上婆婆蒿、鸡爪菜什么的好吃。寒天冻一冻,开春荠菜就好吃了。”
这边讨论荠菜,那边吴双贵骑上车,钟传秀默默跟着他走了。
☆、第8章 上学校
钟传秀默默跟着吴双贵走了。
冯玉姜收回远送的目光,看向东子,问:“东子,你奶这阵子怎么样了?”
“天一冷,腿又不行了,还上喘,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东子垂下眼睛。
冯玉姜安慰道:“人老了身体总不会太好,有你悉心服侍着,熬到春暖花开,就好了。”
“嗯。婶子,叔,大奶,”东子埋头看着脚尖,叫着钟母和钟继鹏,说:“我先回去了。”
“赶紧回去吧!”冯玉姜说。
看着东子走远,钟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呵斥冯玉姜:“少跟他家搭理,浑身冒穷气,整天东家借钱西家借粮,也没见着还给人家吧!”
冯玉姜没搭腔,转身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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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传秀,冯玉姜去西屋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包菠菜种子。她叫上二丫,去自留地种菠菜。
“妈,不会冻死吗?”
“冻不死,菠菜抗冻。你没事跟刚子多刨点草,等菜长出来用干草遮一遮,冻不死的。一开春就能吃了。”
冯玉姜在自留地里种了一块,就下到河滩上,利落地耧平了一大块地,随手把菠菜种子撒了几把,再耧土盖上。这样种可能现在不太肯长,天毕竟冷,不过只要冻不死,开春一返青,就有菜吃了。
“妈,你种这里也没用啊,不在咱家地里,旁人会来挖的。”二丫又叫。
“随它去,反正种子多,旁人挖一点,总比不上自家剩的多。”她说着话题一转。
“二丫,你明天上学去。”
冯玉姜没上过学,村里差不多大的女孩上学的不多,别说她这个两块钱买来的童养媳了。解放后她上过一阵子灯学,就是政府办的扫盲班,因为总是在晚间点灯教学,老百姓形象地叫做“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