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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便命五城兵马司出兵将各藩王禁于宫内。

这一通发作简直毫无预警,却是雷厉风行,若说宣城长公主事先没有准备,谁也不信。只是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为着定远侯的一个外室,就将各藩王都软禁起来,还堂而皇之的说为着皇室体面!众位藩王颇为愤愤!

承野王倒是淡然处之,进京之前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即便没有归德王调-戏定远侯外室一事,宣城长公主总也会挑出其他错处来,最后结果还是一样。

隔窗望出去,金瓦翘角红抱柱,斜阳一寸一寸移过来,将大而森然的宫掖笼罩其中。

明日便是六月初九,不知有多少方势力正蓄势待发,等着那一天呢!这宫掖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抽-身不开。檐下海棠团团簇簇,他想起那个垂首温和而笑的女子,突然觉得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胸腔中竟也有着万夫之勇,丝毫不容人小觑!明日注定是这大周历史上不寻常的一天,如今他帮不上忙,只有全赖她了。

第二日一早,外命妇皆要入宫朝拜,谢琳琅依品大妆,她如今有着身孕,破格儿最多也只能带四个丫鬟进宫。除了红绫,她将萧慕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红绡也带上,她们二人功夫师承一脉,两人联手胜算更大。除此之外她身边的丫鬟就只能再带一个,碧桃虽说稳重,但今日情况特殊,倒不如青杏机灵些更妥当。身边的人都安排好,便着人将承野王的五夫人请进来。

五夫人身上没有诰命品级,更何况她是藩王侍妾,没有旨意,自然是无法入宫,谢琳琅便只能让她充作丫鬟随行。

五夫人此时面上倒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矜傲,她穿着同青杏一般无二的袄裙,前两日入慕王府时,王府的嬷嬷将进宫的规矩都教给她了,她进了屋立时跪下,给谢琳琅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略抬首,悄悄觑了一眼端坐的慕王妃,并不是如何让人惊艳的颜色,她以前未出阁时,听人说凡是能拢住爷们儿的妻妾,无不是长了一张狐媚脸,她听进了心里去,自己便是在这条路上一道走到黑。而慕王妃并不是,她长着典型的瓜子脸,眉眼淡然,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她小时候看兄长画过的水墨画,远山笼在雾气之中,说不出的一种美,可是这样的清淡的眉眼下,偏生长着一张红而潋滟的唇,这样一浓一淡协调在一张脸上,竟出奇的美好。

她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她自觉也是个美人,在承野王府时,她虽只是个侍妾,但是上头没有主母,而另外五个夫人都是朝廷赏赐的,她知道承野王虽没有表现出来,但哪里能不忌惮?她私下里一直觉得承野王是给那五个夫人暗暗用了绝孕的药的,否则承野王每月往她们几人屋子里各走两回,却偏只有她一人怀上了呢!况且每次面对她们几人时,承野王的目光也是在她身上停留得最多,这样刻意的对待,让她油然生出一股子优越感来,又有底下的人奉承着,时日一长,她便觉得自己已经似半个主母了。

她不由得在心底暗嘲一声,可笑自己傻透了腔儿,竟以为承野王不娶正妻是为了宠她。几日前王爷命她收拾行装,说要带她入宫朝拜时,她简直欢喜得了不得,在那五位夫人面前好生的得意了一场。她原本想也带着女儿同去,却被王爷冷声斥了两句,她不敢再提,但不让她带女儿,她也依然欢喜。在路上时,她与王爷坐同一辆马车,马车走得极慢,她却一点也不觉枯燥,直到快入城门时,王爷拿出一枚梳篦递到她手里,那是一枚十分普通的玉梳,梳首雕着古朴的夔龙纹。她有些不明所以,翻来覆去瞧不出名堂来,抬头看他。他指着梳篦右上角,她拿起来细看,才看清那里隐隐刻着一个小字。她不识字,抬头尴尬的看向他。他并不以为意,声口清淡的对她讲了她的身世。

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简直愕然,偏他淡然的模样就似说着一桩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她恍惚半晌也回不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何种表情,心里翻来覆去只想着一件事,怪不得他会上门纳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原来自己有着这样的身世,若是自己能恢复身份,便是给他做正妻也有余。

直到旁边的嬷嬷提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她迅速的垂下头,慕王妃耳边的那枚金丝宫灯的小坠子尤似晃在眼前。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子奇异的骄贵感来,她不是普通人,她不再是那个小小的庶女了,像是跃龙门一样,她如今便是站在慕王妃跟前也不用觉得自卑。一腔傲岸简直要涌出来,她努力抑制着,提醒自己现在还未入宫,她还要依靠慕王妃,等她入了宫……她几乎是迫不及待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袄裙,她痛恨这装束,不过她马上就要翻身了。

她正胡乱思想着,谢琳琅已经开口笑道:“委屈五夫人了,宫中门禁严格,没有别的好法子,只能委屈五夫人先充作我的婢女,若事情顺利,五夫人就可认祖归宗了。”

五夫人忙掩了眼中神色,道:“我……奴婢一切听从王妃娘娘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寿诞的筹办借鉴了慈禧的六十大寿。

☆、第二更

宫中赐大宴,不管如今京城暗中形势如何汹涌,呈现出来的依旧是一片升平。

当今圣上还未立后,内外命妇便全都前往皇太后的寿安宫去,太后高高端坐上首,脸上挂着笑,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太后该有的慈眉善目。她才三十出头,一天皇后瘾都没当过,一跃就成了太后了,外人看不出来,没人知道她心中是什么想头。

谢琳琅踏进门槛时,寿安宫中已经有不少人,宫妃,公主,外命妇,连二皇子妃、三皇子妃、四皇子妃、五皇子妃竟然也都在。只是熟悉的淑妃等人却没瞧见人影儿,听说几位太妃奉驾的奉驾,守陵的守陵,全不在宫中了。

谢琳琅上前给太后请安,又给几位皇嫂见礼,二皇子妃强自镇定,只不过涂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乌黑,如今二皇子兵临城下,蓄势待发,她坐在这里岂不就犹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么。

三皇子妃的精神却奇异的好,谢琳琅走过来时,她立刻站起来要过去拉谢琳琅坐在自己身侧,四皇子妃却在此时笑着起身,先她一步扶住谢琳琅,笑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走路千万要稳着些才好,我近来怕凉,命人做了个毡垫,走哪儿都带着,弟妹来了正好给弟妹坐。”又对三皇子妃笑道:“三皇嫂身体不适,且近来一直吃着药,定要好生保重身体,若是为着咱们小辈儿倒劳累着三皇嫂,咱们可不是罪过大了么!”

四皇子妃的声音柔和温厚,面上一派恬淡,谢琳琅不由得感慨,时间寸寸而过,世事变迁不停,改变了许多人,似乎只有四皇子妃一如昔年。

三皇子妃站在当中,伸出去的手扑了空,茫茫然瞅了一圈儿,立时有两个丫鬟上来将她架回座椅上。

谢琳琅看了四皇子妃一眼,四皇子妃笑了笑,趁大家说话的空当,悄声对她道:“三皇嫂府上前几日刚请了法师驱邪。”

撞鬼了?谢琳琅愕然,再看向三皇子妃时,见她面上有些呆滞,眼睛却是精亮,不过,好生在那里坐着时,举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太后同旁人说了会儿话,便将目光落到谢琳琅身上,笑道:“六弟妹这几日奔波,怕是劳累着了罢?有着身孕又何必四处乱跑。”

谢琳琅笑道:“劳大嫂惦记了,都是弟妹的不是,只是近来天气尚好,便想出京走一走,权当作散心了。原想着叫大嫂一起的,但想着如今大嫂身份尊贵,出宫不易,大嫂倒不如改日请圣上下一道旨意,阖宫去行宫转一转,如今京外景色绮丽,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不去也怪可惜。”

太后笑了笑,没言声。倒是坐在她右侧的一个穿着真红大袖衫的妇人嗤了一声,谢琳琅看过去,是个熟人,只是如今不能再称施大小姐了,而是该叫上一声礼王妃。她倒是没什么变化,说话也依然丝毫不懂转圜,她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直楞楞就道:“逃命就说逃命罢了,还观风景?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不还是回来了,也不嫌丢人!”

谢琳琅垂了眼,只当没听见。

太后瞥了一眼这个儿媳妇,她一直看不惯礼王妃,只是如今宣城长公主势大,她不敢拿礼王妃如何罢了。

礼王妃声音不算小,大家听着都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一些武官家眷,她们当初也想着出京逃命来着,只不过没能出去城门。

太后没有为慕王妃解围的意思,整个殿中奇异的静了下来,大家难堪的互瞪着眼,谁也不愿开口重新起头儿。幸好这时英国公府的家眷到了,英国公府的大房没人来,来的是二房的施二夫人,如今二房不比往日,有宣城长公主撑腰,简直得意到了极点。现在长房的院子已经空了出来,成氏带着一儿一女投奔了娘家,前几日二房又上奏请封册立施二夫人的长子施鸿为世子,恭和帝已经应准,只等过了万寿节,礼部再走个程序,世子之位稳稳就跑不掉了。施二夫人的大女儿又成了圣上的亲弟媳,她如今也是正经子的皇亲国戚。

施二夫人此时走路都带风,满脸笑容的进来拜见太后,又见过各位王妃,看到谢琳琅时先是一惊,继而眼中笑意更盛,她简直要把她心中的得意都抖给世人看,跟身边人匆匆应付了几句话,就凑到谢琳琅身边来,笑道:“许久不见外甥媳妇,听说外甥媳妇是出京去了?不是舅母多嘴,舅母也是心疼你不是?大着肚子呢就往外头跑,对孩子不利,以后可再不许了。”说着又掩嘴笑,“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她听说是宣城长公主下的令,她这妯娌有本事,连王妃也不敢不听从,连她都觉得脸上有光。

谢琳琅只当没听懂她话中之意,笑了笑,道:“多谢二舅母关心,城外风光再好,终究还是要归家的。”

施二夫人见谢琳琅不欲攀谈,便有些不满,如今谁不是捧着她说话呢,还有人这般不识好歹!便拔高了些声口道:“外甥媳妇离京这么些时日,只怕京中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晓,唉,说起来也是丢的咱们英国公府的脸,虽说是长房的事,可咱们二房也不能撂手站干岸儿不是!大嫂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说起来也甚是可怜,母亲之前就提过让大嫂出门子,寡妇再嫁虽说不大好看,但倒底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是大嫂硬着脖子不同意,倒显得咱们二房不容人,威逼了她似的。如今倒好,正经出门子不应,倒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长房虽然没人了,咱们也不能由着大嫂辱了英国公府的声名……”

施二夫人声音本来就不小,如今又是特意拔高了的,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大家说话的声音就渐次小了,大殿里再次静下来。不少人都觉得尴尬,心想她与礼王妃还果真是亲母女俩,大庭广众戳人伤口好听么?

不过也有些人知道此内情,英国公府大房的成氏守寡了这么些年,怎么突然就在二房想要请封世子之时与人不清不楚了呢?能坐在这殿中陪着太后说话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谁家没一两个爵位呢,为着袭爵之事闹得头破血流、家丑外扬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种人家都好脸面,有什么事捂着还来不及,哪有像施二夫人这般的,到处嚷嚷。

有几位好心的夫人便想着岔开话题将此事掩过去,却见谢琳琅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管施二夫人叫二舅母了,正声道:“此事涉及舅母清白,还请施二夫人慎重言论!施二夫人口口声声说我舅母与人有染,能否拿出证据来,或是开祠堂,或是交由大理寺惩办!若是施二夫人没有证据,还请施二夫人向我舅母道歉!”

施二夫人一噎,她断没想到谢琳琅不知道内情就敢硬腰子帮成氏说话,只是要证据她当然没有,僵了片刻就冷笑一声道:“这种事情谁还能拿到明面儿来做不成,倒跑来找我要证据,我又不在现场,王妃娘娘不是难为人么?”说着就转向一旁找别人说话去了。

太后在上首淡淡道:“六弟妹怀着身子,还是休要动气才好,这种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也难有个论断。今天是皇上的寿辰,一会儿等人都到齐就要开席了,六弟妹还是稍安勿躁罢!”

谢琳琅低下头,强自抑制住眼中的愤然之色。

这时却听三皇子妃突然站起来,凑到太后身边,咯咯笑道:“大嫂,今儿是皇上的寿诞么?一会儿开席时我跟大嫂坐一处,最近我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似的,大嫂福厚,跟在大嫂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太后自然也听说了三皇子妃撞鬼的事,哪里敢跟她同坐?便唬着脸道:“座席是早就安置妥当的,哪有乱窜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座儿,再说这四处都是人,你怕什么!”

三皇子妃抬眼环视一遍四周,突然打个激灵,拉着太后的袖子道:“大嫂也瞧见了?人可真多,还有抱着自己个儿脑袋的,怪吓人的。我还是跟大嫂坐一处罢。”话音刚落,就“啊!”了一声,比比太后的后脑勺,愕然道:“你怎么坐在我大嫂头上了?你把舌头摘掉干什么,又不好吃。”

太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缓过神儿来立时吓得高声尖叫!她心里有鬼,淑太妃刚死没几天,就是拔了舌头的!她简直要被吓死了,哆哆嗦嗦指着三皇子妃吩咐:“宁亲王妃得了癔症了,快将她送回宁亲王府去,请太医好好瞧瞧……不,去请高僧来,不行再请几个道士,好好给宁亲王妃驱驱鬼!”

几个宫人仗着胆儿上前将三皇子妃拉扯走了。

众人突如其来的被吓了一场,坐在大殿里觉得腿肚子打颤,好容易听到有人来传开席了,麻溜都站起来走了。

太后也不敢再在这大殿里待着,如今她连寿安宫都不想回,由宫女搀着,连忙出了殿门。

四皇子妃携着谢琳琅也跟着一道儿出去,两人在寿安宫前面的花园子里绕了个弯儿。谢琳琅也被三皇子妃唬得一跳,见没有旁人,便道:“三皇嫂是真的撞了鬼?”

四皇子妃含笑点点头,道:“不过三皇嫂总共也没发作过几回,可是巧的很,很次都是在太后跟前儿。”

谢琳琅略一思忖,道:“三皇嫂聪明,虽说不能将太后如何,总归是能出口气的。”

四皇子妃叹了口气,三皇子当时死的蹊跷,当年的太子跟太子妃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太子妃成了太后,她确实不能将太后怎样,不愿咽下这口气也是有的。

此处毕竟人多眼杂,两人只说两句闲话,便去寿安宫前厅坐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上一更,这周还得再补一更。

这块人太多了,还有好些人没出场。。。

☆、第94章 交易

寿安宫正殿虽大,能坐下的人数倒底也有限,太后便命人开了偏殿,与正殿相接。谢琳琅在正殿里没找到卫夫人,借着和人说话儿的由头,又笑着往偏殿去了一趟,竟也没寻着。

谢琳琅不由得心中一跳,回头看了红绡一眼,红绡垂下头,悄悄出了殿门,一晃身就不见了。

过了大约两刻钟,红绡回来凑到谢琳琅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重又退到了一边。

在红绡说到卫夫人被卫长玉送出了京城时,谢琳琅心才落到了实处,只是又听闻卫长谨不肯随卫夫人出京,而是留在靖海侯府侍奉婆母,听说近来又染了恶疾,就连靖海侯夫人也是忧心忡忡,今日大宴便没能入宫。

如今阮年还在西北,他手握重兵,宣城长公主虽然忌惮于他,但想来也并不愿过于为难靖海候府,多竖立一个对手。

谢琳琅思忖片刻,稍放下心,便回了宴上。

此时太后正高坐上首,靥带浅笑。施二夫人奉承人颇有一套,她言笑宴宴,虽说太后与宣城长公主不对付,但是她女儿是太后的儿媳妇,别说是太后这尊位,就是普通人家的婆婆想搓揉儿媳妇不也是容易得很么,更何况是太后了!她在太面跟前不敢摆亲家的谱,寻思着将太后奉承高兴了,对自己女儿也有好处不是。

施二夫人的嗓门儿大,一声娇笑传至门外,宣城长公主刚踏上殿外的台阶,施二夫人的声音就冲了过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等宣城长公主进得门,大殿里的说笑声顿时就小了下来,施二夫人是个实心眼儿,正一心一意的捧太后,指着太后绣鞋上的东珠赞道:“这么大的东珠咱们瞧上一眼都是福气,也就太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才能衬得上,若是咱们这些身份不够的,怕还不能压得住这福气呢……”正说着,却突然见太后脸上笑容虽然未变,但是眼神闪动,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她这才回身看,见宣城长公主一身银红宫装立在殿中,裙摆上绣金线牡丹,一晃直亮人眼。

宣城长公主略一颌首,算是给太后请了安,淡淡笑道:“太后娘娘安康是大周之福。”

太后唔了一声,强撑起笑道:“都是自家人,长公主不必多礼。”

宣城长公主旋身坐在右下首,垂眼抚了抚膝襕,众人都忙给镇国公主请安,她抬眼说了个“免。”目光落到施二夫人身上时,施二夫人忙将手从太后鞋上抽回,一脸谄笑瞬间垮了下来。

这样的场合宣城长公主自然要出席,她本就是个面容冷淡之人,与众人略交谈几句就失了兴致,转眸时看到了谢琳琅,才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来,对谢琳琅道:“慕王妃这一路可顺遂?”她即便是关心问询时,语气也并不热络。

谢琳琅已经候她良久,笑道:“多谢姑母关心,一切都有姑母安排筹备,自然事事顺利。”

宣城长公主点一点头,状似无意的道:“如今既已回了京,便安心作养。现下京中人心不稳,上位者宽厚只会让一些人觉得自己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说着笑了一笑,“京中流言颇多,听了耳朵起茧子,倒不如不听。慕王妃聪慧,自然事事洞达。”

谢琳琅眉眼未动,笑道:“姑母说的极是,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不从根源上解决,怎么样壅堵都是没用的。说起来姑母别笑话,我见识短,前几日出京见到了一些好玩意儿,就拣了几样,一直想奉与姑母,只盼着姑母不要嫌弃。”

宣城长公主勾起嘴角,道:“慕王妃有心了。”

两人打着机锋,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说。不等撤席,宣城长公主就退去了内殿,又命人来召慕王妃。

谢琳琅的目光掠向窗外,日影渐中,天空是异于往日的湛蓝平静。她命丫鬟将人带上,便往宣城长公主处去。

一个宫女在前引路,过了清和门,右侧便是宝月楼,依傍宝月楼而建有一排屋子,皆是单檐歇山顶,挂着沉香斋的漆木扁额,掩在两株大樟之下,瞧着十分不惹眼。

那个宫女并不多言语,上了台阶时才开口,恭声请谢琳琅小心些儿迈步,进了沉香斋,屋子里幔帐重重,金兽口中吐出香烟袅袅,绕过一座檀木四季锦大地屏,宣城长公主正坐在案前的圈椅里。

她笑着请谢琳琅坐,谢琳琅笑道:“多谢姑母赐座。”目光扫在案上的一叠奏章上,面色不改的道:“姑母为大周尽心尽力,是百姓之福。说句僭越的话,便是姑母,换个人只怕都不会有姑母这般励精图治。”

宣城长公主笑了笑,她时间有限,不愿意拐弯子,直接道:“这里没有外人,慕王妃大可直言。如今齐王带兵聚于城外,这月把时日里,联络朝臣及各地藩王,造反之心人尽皆知。今日众藩王皆在京中,只怕其中就有齐王的内应,若是不趁今时除掉,日后更难。但是藩王皆有领地,削藩尚且轻易不能,更何况杀之,此事难办,不知慕王妃认为该如何?”

宣城长公主心中都有计较,偏来问谢琳琅的意思,杀藩王当然不是个好主意,那么些个藩王,又没找出谁与齐王勾结,若都杀了才真的会国家大乱。

谢琳琅静静道:“我一介后宅妇人,不懂朝政大事,姑母问我只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那些个藩王里有许多都是宗室亲眷,若皆死于宫中,对内对外都不好交待。”

宣城长公主点点头,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要借慕王之手,更何况二皇子妃的父亲刘诸率大军只怕已经快要兵临城下,只有先他一步制住齐王,她才有胜算,沉吟道:“慕王妃自谦了,慕王妃虽是女子,胸中丘壑不逊男儿。我已经命人递了消息给慕王,午时一过便要动手。”

谢琳琅讶然道:“姑母忘了么?我还没有见到濯盈,姑母就给王爷下了令,没有我的消息递出去,只怕王爷也不会贸然与齐王交手。况且我见濯盈只是想知道四皇兄当年的情况,如今人虽说不在了,若是能找到尸骨也好。姑母有手段,最后效忠姑母或是齐王于我们来说都是一样,姑母铁腕,不能容我先见濯盈么?”

口齿倒是伶俐,先是威胁再是晓理恳求,只可惜她已经打定主意说话不作数,如今慕王妃在她手里,慕王还想跟她交换条件么!她笑了一笑,原本她也觉得让谢琳琅见一见濯盈没多大妨碍,总归四皇子人已经死了,便是濯盈知道些当年之事又能如何,里头虽有她做的手脚,但毕竟露在外面的把柄不多,她不担心,只是如今为着一个濯盈,慕王竟将慕王妃都送还京来,她嗅出些不寻常的况味,现下是关键时期,一个齐王尚且没能清除,她怕再横生枝节。如今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让谢琳琅见濯盈,便笑了笑道:“慕王看重王妃,更何况王妃如今怀着身孕,岂是一个濯盈能比的。我的命令已经送了出去,慕王妃就算不顾虑自己,也好歹顾及腹中胎儿,递个消息给慕王,也好让他放心。”

绝口不提让谢琳琅见濯盈之事。

谢琳琅之前虽然也想到了宣城长公主会言而无信,却也没承想她会无赖得如此堂皇。谢琳琅扯起唇角笑了笑,“姑母是成大事之人,不拘小节。前些日子我出京去,偶然遇到一个女子,乍见之下,还以为是姑母也出了京呢!我当时惊奇不已,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恍惚之下,竟将她当作了姑母!”

宣城长公主闻言猛然一怔,随即按捺下来,尽量平缓着语气道:“这世上奇异之事万千,或许只是相像也说不定。”

谢琳琅笑道:“可不就是如此么,我当时也这般想,后来与那女子相谈,听闻那女子遭遇颇为凄凉,她生母卑贱,带累得她在嫡母跟前儿抬不起头来,连下人都能欺负她,年幼时在大冷天里,仆妇们连热水也不给她准备,手扎在冰凉的水里,时日久了,就生了冻疮。我听着都心疼不已,后来我见那女子拿着柄梳子梳头,倒把我惊了一跳。”说着就伸手将那柄玉梳从青杏手里接过来,慢慢道:“这梳子上刻着枚小字,想来姑母应该是熟悉得很。”

宣城长公主接过那枚玉梳,面上的泰然神色便再也装不下去,她紧紧握着,那枚小字是他亲手所刻,是个蔷字,那是她的闺名。眼泪骤然积聚,就要夺眶而出,却是硬生生忍了回去,起身问道:“她在哪?”

谢琳琅笑道:“姑母不必急,姑母好生辨认一番,这枚玉梳可是当年崔大人所雕的那枚?”说着叹息一声,“姑母与崔大人两情相悦,只可惜造化弄人,崔大人竟反叛作乱,使得姑母刚诞下的女儿都不敢养在身边。明明是金枝玉叶,却吃了这许多苦。”

梳齿几乎嵌进宣城长公主的指腹中,当年她与崔直并未成亲,未出嫁的公主与人私通说出去不好听,况且崔直全族被诛,她便想将孩子偷偷养在自己宫里的嬷嬷身边,没承想最后竟还是被皇兄知晓,后来孩子被皇兄夺走,她恨皇兄就是自此事开始,再到后来她下降英国公府,又被皇兄灌了落胎药,从此便再也不能有孕。她这一生的悲剧都是自崔直被诛杀开始,而这一切都是她皇兄加诸于她的。她恨了她皇兄这许多年,原来皇兄并没有杀害她的女儿,她竟还活着,并且带着这枚玉梳回来了。

“她在哪儿?”宣城长公主浑身微微颤抖,却是厉着声音高喝。

谢琳琅一无所惧,看着宣城长公主,慢慢道:“我想用她换濯盈,姑母肯么?”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评评评评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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