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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危机感。视线落在两个人过近的距离上,落到那人含笑看着阿妧的眉眼,最终定在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他很愤怒,想把那只手砍掉,再挖去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然而却控制不住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恶意。
面上还是一贯的平静与冷淡,丝毫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对方好像才注意到他,向阿妧问道:“这位是?”
他看见阿妧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是……我的一个表哥。”
萧叡忽然想笑,然而眸光却更淡了,连询问对方身份的兴趣也没有。反正不管是什么人,总归要比他这个所谓的表哥要亲近得多,不是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然而那两个人也跟了上来,因为谢昀说想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他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把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这样就可以不用去理会。然而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地,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听着他们亲切叙旧。
几乎同时回到住处,走进了厅堂。
谢昀远道而来,阿妧请他入座,奉上了茶水,两个人对案而坐。
显得在一旁坐着的萧叡沉默又尴尬。
过了一会儿,阿妧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萧叡道:“表哥,我有些话想跟兄长说,可以先请你暂时回避一下吗?”
瞧瞧他这是什么眼色,怎么还待在这里,非逼得人家开口赶他?萧叡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紧,又再缓缓松开。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起身离去。
搁在以前阿妧自然能够注意到萧叡的反常,不过她刚刚与谢昀重逢,心里实在是惊讶又欣喜,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故而也就忽略了萧叡。
“昀哥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啊?”她还是小时候的称呼。
“也是凑巧,要不是苏敬见过你,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去了洛阳,又被魏帝封了郡主。他回青州后刚把消息告诉我,我就派人去洛阳联系你。结果那时你已经离宫了,我查了许久才知道你在河东。”谢昀道。
很少有人知道姜后与南郡太守的关系,都以为她战时孤身流离,被魏帝所救,收入后宫,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谢昀自然不知道阿妧竟然是姜后侄女,也就想不到她会去洛阳。
“三年前一别,我一直在找你,那时整个荆州都在流传着我谢家出卖州郡、将南郡太守逼至绝境的消息,我真怕你会听信了这些谣言……”
提到这个,阿妧顿时有些不自然,拿起案上的杯盏饮了一口,再放回去。她当时年纪太小,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再加上亲眼看到谢家的府兵在南郡作乱,她也就信了。
所以城破时才会那样慌乱,与乳母仓皇逃出,又怕被谢昀找到,就一路逃到了陇西。
后来去了洛阳宫,从魏帝那里了解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原来是东吴为了夺回荆州,假意放出荆州牧、也就是谢昀之父叛魏的消息,好引起魏帝猜忌,兵不血刃地夺取荆州。谁知荆州牧并不上当,东吴又派人扮成谢家府兵的样子,在荆州各郡挑事。后来战起,南郡首当其冲,伤亡惨重。荆州最终也还是被东吴夺去,谢家只得归顺吴主,这也是谢昀过了这么久才得知阿妧消息的原因之一。
阿妧略略回忆了一下往事,轻笑道:“是我误会兄长了,且以茶代酒,向兄长致歉。”
谢昀也笑起来:“好说。”
阿妧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和生疏,毕竟这么久没有见面了。然而到底是自小相识,没说几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渐渐又回来了。
两个人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偶然一抬头,已经到了黄昏。
阿妧有些惊讶地道:“都这么晚了?”
“如此,我先告辞。”谢昀起身道,“明天再过来看你。”
“那你住哪儿啊?客栈吗?”阿妧问。
谢昀笑道:“别管了,我一个大男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见她欲起身相送,忙摆摆手,“别送别送,你就坐着。”
阿妧还是起身送他到门口,见他牵过自己的那匹马,翻身坐上。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便扬蹄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中。
她转身跨过院门,回到院子里,看见萧叡站在廊下,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阿妧的脚步停住,对方也向她望过来。
第50章 嫉妒
萧叡从廊下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低头问道:“他为什么叫你小哑巴?”
阿妧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转头避开他的视线,向着堂屋那边走过去:“没什么,只是一个称呼。”
“你不愿意告诉我?“萧叡在她身后道。
阿妧停住脚,看他再次走到自己的眼前,听见他道:“你跟他说了一下午的话,却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没有,真的没什么。”阿妧垂下眼眸,“只是我以前有一段时间不怎么说话,所以别人才会这样叫我。”她声音平静,然而说出来之后,心头还是微微发酸。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以前的事。也难怪这么久以来,她几乎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兄姐。也是,伤害过自己的人,又怎么愿意去多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他却能从她寥寥几句的讲述中想见她以前的生活。
她跟着祖母在乡下长到七岁,祖母去世后被接回了南郡太守府。父亲公务繁忙,顾不上她这个从小没带过、更没有什么感情的女儿。几个兄姐早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对她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年迈的乳母,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
他知道她刻意忽略了那些痛苦,只轻描淡写。
此刻他静静看着阿妧的脸,突然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悔恨和疼痛涌了上来,夹杂着恐慌与嫉妒,以及对自己的愤怒。
他的直觉没有错,谢昀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那个人在她八岁的时候就与她相识,把她从南郡太守家的那摊子烂泥中拯救出来,带回了荆州府。关心她,疼爱她,用无尽的包容去开导她,慢慢地让她重新开口说话。他们相识五年,真正的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他拿什么去比?
他可以耍手段逼走想要娶她的萧怿,也可以暗中隔断洛阳城里那些投向她的爱慕眼神,并且自信她不会在意,因为她不喜欢萧怿,也不喜欢洛阳的那些少年。
可是谢昀呢?她对他的态度那么亲密,目光温柔,神色崇敬,只是想一想,就有无尽的嫉妒从他的心口涌上来。
然而又能怪谁,谁让他一开始在她面前做戏,装作不喜欢她,谁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占有了她,谁让他不顾她的意愿做了那么混账事?
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自找的。
他以为她以前喜欢过自己,就算他做错了事,只要时间够久,她也总能原谅他。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然而在这黄昏的晚风里,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想起初见的时候,她看上去是那么快乐,眉眼里都是青春的鲜活气息,那也是他最开始心动的缘由。
现在呢,他也记不清有多久了,几乎再也没看到过她的笑容。
拜他所赐。
谢昀是救赎,而他是深渊。
他觉得心里一阵绞痛和沉闷,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声音微颤:“对不起……”
阿妧感到他抱着自己的双臂都在抖,他眼里疼惜的意味也太明显,她甚至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害怕。她抬起了一只手,却在将要触到他腰背的时候又放下。
萧叡没有松手,只有抱着她才能让他焦灼躁动的心稍微安定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饿不饿?”
阿妧忽然想起来,他这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于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用过晚饭,期间萧叡一直都有些忐忑,担心她会再说搬出去的话,同时在心里酝酿了千百种拒绝她的理由。
好在她没有再提这件事。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仍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相处着,然而她每天都要出去一段时间,跟着谢昀一起。
他心里又开始焦灼起来,不停地在脑子里想象两个人相处时的情形。他们在一起会做什么,那个谢昀明显对她有意,他会不会跟她表白?还是就借着青梅竹马的身份亲近她?无论哪一种萧叡都觉得受不了。
他又开始想起那天谢昀对她动手动脚的情形,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会不会更过分?
萧叡觉得自己快疯了。
一下午他什么事都没做成,坐在案边,焦躁得双手抱头。从日中到薄暮将昏,也还是没等到她回来。
他再坐不住,脚步飞快地出门去找她。
然而刚转过一道巷口,就见她飞奔过来。萧叡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见她只是一个人,没有跟谢昀一起,心里舒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等着她过来。
阿妧先是满面焦急,乍然见到萧叡,心下稍松,快步跑到他面前,边喘边道:“表哥,阿昀兄长被人追杀,我怕他支撑不到官兵赶来,你可以救救他吗?”
原来她是跑过来搬救兵的,这么笃定他会帮他吗?
萧叡看了她一眼,犹豫一瞬,还是按着她指示的方向找过去了,同时回头叮嘱道:“别跟着。”
刺客出现得太过突然,且一心冲着谢昀,阿妧本就怕自己留下来会成为他的负累,所以一面央人去报官,一面回去找萧叡帮忙。
现在萧叡不让她跟过去,然而她心里也实在放不下,因而就在原处等着,焦急地来回踱步。
萧叡赶过去,果然看到十来个杀手正在围攻谢昀,地上已经倒了几个人。他抬脚将其中一人的长刀踢起来,握住刀柄。
杀手见对方来了帮手,立即分出五六人对付萧叡。若在往日,这些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萧叡须臾之间就能将数人击毙。
然而此刻看着同样持刀挥砍的谢昀,他心里的恶意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看似平静地杀死了一名刺客,然而双眼却始终定定地落在谢昀的身上。
想到片刻前阿妧的焦急模样,那担心的样子,他几乎没有了半分神志,克制不住地想要将手中的长刀砍在谢昀身上。他想要杀了他,想要杀了这个觊觎着她、随时有可能带走她的男人。
他身边的杀手都已被解决掉,只剩下最后一个。在恍惚间、理智将要崩溃的刹那,他太过走神,被那人一刀砍在肩上。
萧叡反手将刀尖捅入杀手腹部,肩上的鲜血和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
一地的尸首,刺客都被清理掉。
谢昀上前向他抱拳道:“今日多谢萧兄出手相助!”见他受伤,作势要来搀扶他。
萧叡抬手挡住,随后把刀扔在地上,转身往回走。
谢昀跟在他后面,没多久,就在巷子里遇到了正在等着他们的阿妧。
“怎么了?”阿妧一眼看到萧叡身上流着血的伤口,上前扶住他,“你受伤了?”
萧叡没说话。
今日之事并非偶然,谢昀要抓紧时间调查清楚,因而见到阿妧之后便道:“萧兄肩上的伤需要尽快处理,你带他回去吧,我改日再登门致谢。”
阿妧点点头:“兄长去忙吧,一切小心。”
好在这里离住处不远,阿妧扶着萧叡很快回去,急急忙忙地把伤药和白布翻出来。
伤口很深,几乎见骨,阿妧看得心里难受,一面为他止血,一面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害得你受伤。”
“不关你的事。”萧叡道。
阿妧轻轻地把药粉洒在伤口处,低着头问他:“疼吗?”
萧叡想了想,点点头:“疼。”
阿妧诧异地抬起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动作已经很轻,末了只好柔声道:“那你忍一忍。”
“好。”
上完药,阿妧又给他的伤处缠上白布。她低着头,长发从肩头垂落,发梢时不时地拂过他裸露着的胸膛,有点痒。
萧叡伸手拈起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她的头发也这么美。
他忽然想到了结发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