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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宫中史官记载,燕晗宸皇十五年,大将军瞿放不幸病殁。宸皇感其赤诚,闻死讯而哀思不能已,特亲临神官府,以月为期,慰瞿将军在天之灵,而成后世之忠君良将之佳话。呜呼哀哉,有君如此,何愁社稷;有将忠烈,江山永固!
那一日百官齐聚帝都城门,楚凤宸身穿云锦站在城墙上,对城墙之下的沈卿之微微点了点头。沈相不需要知道和宁公主与宸皇的关系,他只需要知道和宁与宸皇有着相同的目的,知晓所有事情就够了。
今日之变故,虽然并不在她的预算之列,不过,也不算差。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脖颈上那道细细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宸皇与和宁终于又变成了两个人。
“公主,城墙上风大,陛下已经远去,公主还是请回宫吧。”
“嗯。”
一瞬间风过,吹得所有人衣袂飞扬。楚凤宸摘下脸上的纱帽,在风里眯起眼睛探望回宫的路,目光所及之尽头是一抹暗紫身影静静站在当下。
裴毓。
“公主?”宫婢见她发呆,小声提醒。
楚凤宸回过神来,朝着裴毓迈开了脚步,少顷,她来到他身前,凉飕飕道:“摄政王似乎心情不错?”
“嗯。”裴毓轻笑,“臣怕真断了,防范于未然。”
楚凤宸:“……”
裴毓道:“明日猎场,不知公主殿下可愿作陪?”
楚凤宸淡道:“本宫能带上驸马都尉吗?”
有一种皇帝,分分钟在作死。
第42章 顾璟小可怜
世人皆知宸皇去了神官府,朝中大小事宜就尽数落在了摄政王裴毓的身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的皇帝被裴毓弄出宫去了,所以朝中官员又有动荡,之前默默站到了顾璟和沈卿之身后的几个大臣又悄然回到了裴毓的队列中,朝中格局已然渐渐明晰起来。
彼时夏日难耐,凉秋未来。楚凤宸装模作样从公主府搬了一些锦木箱子入了宫,正式住入了宫中春实宫。照理,公主回宫,未来的驸马都尉应该鞍前马后来请安相伴的,只是她在春识宫中等了好久,一直到天黑了月亮爬上柳梢头,顾璟顾驸马都尉始终没有露脸。
和宁公主略不高兴。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公主,顾大人许是事务繁忙……”
和宁公主冷眼抬眸。
安慰的小宫婢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抬起哭丧着的脸颤道:“启禀公主,顾大人跟随陛下去了神官府……”
楚凤宸一口水呛在了喉咙底,混乱的思维怎么都理不清了:顾璟是司律府执事,他去神官府难道去算卦测凶手吗?不对、是她的驸马都尉跟着“皇兄”去了神官府?可坐在马车里远去的那只是个身形与她相似的宫人啊……要是他发现去了神官府的宸皇是个冒牌货,会不会……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夜,深深。
不知明的虫儿叫嚷着不知名的调儿。
楚凤宸彻底做回和宁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样的混乱中悄然而逝。第二日的阳光跳过窗棂落到床上的时候,楚凤宸睁开了迷蒙的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哪里来的宫婢?!
“公主醒了?”在外殿等候的宫婢听见声响鱼贯而入,笑吟吟道,“今日天气晴好,摄政王约百官与公主狩猎北山,公主若是再不醒来,奴婢可只能斗胆叨扰啦。”
公主……
楚凤宸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终于依稀记起来,这里已经不是华容宫,她是和宁公主而非宸皇陛下,这些宫婢自然不会遵守宸皇陛下的命令,清晨夜晚绝不擅入帝寝。更何况今天是裴毓那狐狸相约狩猎的日子。
“公主,顾大人在御花园中已经久候,公主可要即刻梳洗换衣?”
顾璟?他总算来了!楚凤宸略略迟疑,披上衣服下了床。片刻之后,她便洗漱完毕端坐在了菱花镜前——这一次,她终于不必用自己拙劣的妆容技巧去装扮,宫中自有擅长修饰打点的嬷嬷会为她细细画好最佳的妆容,她只需要闭上眼睛,任由奇形怪状的器具在脸上或抹或涂即可。
半盏茶的功夫,菱花镜中的脸庞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清眉明眸,桃花笑靥,衬得淡粉越发轻盈如烟霞。末了,嬷嬷似乎还有不满,在首饰盒中挑挑拣拣,去了一串花钿系在了她发间,让它垂挂在她的眉心。
前宸皇陛下,现和宁公主楚凤宸默默轻摇脑袋,感受了下花钿划过额间的微痒触觉,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原本以为瑾太妃那儿已经是极限,原来真正按照宫中规矩打扮起来——居然还可以更娘们。
“好漂亮。”嬷嬷身边的小宫婢轻声感叹。
楚凤宸咧嘴笑了笑,恬不知耻问:“你猜顾璟会不会觉着本宫好看?”
小宫婢偷偷红了脸。
用过早膳楚凤宸带着十二分好奇去了御花园。那时太阳已经高升,昨夜有雨,院中绿叶刚刚干燥,绿影葱葱中一身朝服的顾璟硬生生带了几分修竹感觉,站在繁花茂叶之中居然也没有半点突兀,反而和谐得很。
楚凤宸轻手轻脚靠近,顺便摆手拦下了想要通传的宫人,酝酿了片刻情绪正想悄悄摸到他身后去,却不想顾璟却倏地转过了身:这……楚凤宸僵立在原地。
顾璟却面无表情地俯身行了个礼,冷淡道:“臣顾璟,奉命前来,不知公主殿下有何赐教?”
楚凤宸呆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他森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比冰窖里的藏冰好不了多少。这表情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了,她都已经差点儿忘了驸马都尉顾璟是和能让裴毓都吃瘪的司律府执事……可他明明已经挺好相处过了呀,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好的,怎么又打回原形了?
“本宫……本宫传你来,是想让你陪本宫去北山猎场,护本宫周全。”
顾璟皱眉,淡道:“微臣学艺不精,伸手自是无法与宫中禁卫想必,还请公主切莫儿戏。”
这便是变相拒绝了。楚凤宸心中窝火,强笑道:“可本宫听说顾爱卿身手了得。”
顾璟淡道:“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造次,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楚凤宸只想泼一盆滚水上去把他的冷面统统融化,这已经是明确拒绝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璟!别忘了你的身份!”
果然,顾璟沉默了。
楚凤宸眯着眼睛打量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很显然,顾璟并不擅长撒谎,更加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耐烦时,不高兴时,漠不关心,或者是愤怒的时候,其实这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当初他拒绝驸马都尉一职也做得彻底,俨然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可是如今他既然答应了,怎么会对“和宁公主”有着这样的疏离?
“你很讨厌本宫?”半晌,楚凤宸试探。
顾璟沉默半晌,抱拳道:“微臣不敢。”
“那你嫌本宫丑?”
顾璟道:“臣不敢。”
“那你与我楚氏有深仇大恨?先帝还是太祖灭国你满门?你卧薪尝胆来报仇?”
顾璟道:“从无。”
楚凤宸深深吸了口气,三两步到了他面前咬牙:“那你为什么这副态度!”
顾璟的目光晦涩,他迟缓地低了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声音低沉无比。他道:“臣没有。”
砰——楚凤宸最后一根神经终于崩断。毫无悬念。
没有你祖宗啊!
他这副被逼良为娼的萧瑟孤苦倒霉委屈模样是想怎样!
第43章 行刺
北山猎场是燕晗最大的皇家猎场,它位于帝都城北,绵延数座山脉,其中有无数珍禽野兽。每年初秋的时候大伙儿都会来狩猎场走一遭,一来促进朝中官员和谐,二来是向天下人表现燕晗君臣和睦,国家兴盛安泰。
烈日当空。楚凤宸一步踏下马车,愣了。
往年狩猎,她一下马车见到的会是文武百官和公卿子弟成列站立着,燕晗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各色的马儿悠闲地啃着草……可今日北山脚下却只有寥寥数人,没有文武百官,没有公卿子弟,只有身着战甲的人马站在风中,像是风中的石雕。
在那一堆石雕的前面静静着一抹暗紫身影,风吹得他的衣袂快要飞扬起来。空气中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臣裴毓,叩见公主安康。”
楚凤宸呼吸微顿,回头望了一眼顾璟。果然,顾璟眼里也有一丝疑惑的颜色。
于此,楚凤宸只能投递过去一个惨烈的眼神:这样的状况还用疑惑么?事实显而易见,她被下套了。
“公主?”
她干笑:“摄政王这狩猎队伍倒是精简……”
裴毓微微一笑:“臣恐人多,扰了公主兴致。”
楚凤宸干笑,悄悄打量裴毓:
裴毓今日气色颇佳,脸色相较往常的惨白红润了许多。不知是因为瞿放已死他终于彻底执掌了兵权,还是因为过去这将近半月的“告病调养”的结果。若是在仔细看一看,还可以发现他不仅是脸色红润了些,连眉宇间的神色也比之前安定了许多。
看来,摄政王这几日心宽体胖得很。
楚凤宸移开了视线,接过了宫人递上来的缰绳和弓箭,拉着御用的马儿朝猎场深处走。
一时间,整个猎场中的人都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屏息看着传闻中久病的和宁公主:她非但没有一步三喘反而行动自如,而且她显然没有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放在眼里,甚至没有回头看摄政王一眼。她牵着缰绳走出十几步,忽然跨步上马,清亮的声音在风中响起:“顾璟随本宫进山,闲杂人等不必跟来。”
所有人的目光瞄向当朝摄政王,也就说所谓的闲杂人等。山风几乎要黏着在树梢上。
寂静。
良久,山脚下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顾璟缓缓跟上了楚凤宸的步伐。马蹄声在寂静的山野中响彻着,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森林中,只留下无尽的凉意在山脚下徘徊不去,如同每个人的心。
而那一袭紫衣已经快要融入风里。
“殿下……”
许久,丁水小心开口,却踟蹰不敢上前。良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不语。
裴毓站在风里,暗紫在烈日下像是会晕染开来。明明是一个杀伐果决的权臣,他甚至已经是燕晗整个王朝中不可说的主宰了,可是谁能想象此时此刻他站在山脚下居然会安静得有些茫然。他的目光跟随着离开的身影,温和的眼慢慢眯了起来,直到他望着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山林尽头,他才忽然掩口咳嗽了几声,伸手抚了抚眼睛。
“殿下,可是眼睛累了?”丁水轻声问。
裴毓摇摇头,淡道:“丁水,你若再多说一句,自行去领罚。”
丁水一愣,咬牙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她根本就……”
裴毓闭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轻声道:“没有关系的。她还看不清,我就让她慢慢看清。”
“可陛下,您的身体!”
“无妨。”
如果这样还算无妨,究竟怎样才有妨?丁水死死盯着裴毓的脸,直到裴毓又一次睁开了眼露出极淡的眸光准确无误地回应了他的目光,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却是黯然:这世上辜负之人自傲,珍惜之人卑微,一个完满究竟要踏过多少心的尸骸才能达到?
……
楚凤宸早已入了山林。这北山猎场她来的次数并不算少,林中几条主要的道路早就认识,只是今天她来的目的却并不是为了狩猎。她只在林中小小前进了一段路程就勒紧缰绳停了下来,在路边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顾璟略略迟疑,也下了马,屈膝俯身。
“坐呀。”
顾璟皱了皱眉眉,末了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另选了一处干净的岩石坐了下来。
楚凤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