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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面对一回到家就说出这句问候的u,我并不是待在杂物房,而是站在u的正面——也就是玄关踏垫后面的位置迎接了她。这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把弄开的推门恢复原状而来不及回去杂物房……实际上我有着非常充裕的时间做这些事。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粉饰这场毫无意义的绑架闹剧和监禁闹剧了——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只是小学生的幼稚犯罪,陪她玩一下也是无所谓的……但是把我监禁在这里的并不是u本人,而是把u养育成这样子的、而且没有好好教育她的父母。既然这样,我当然不可能继续陪她玩这种荒唐的游戏。我也不是一个闲着没事干的人……我可不愿意被别人家的没有资格当父母的父母像猴子似的耍来耍去。
绑架闹剧已经结束了。
不过我还是无法不跟u说一声就自己离开这里。无论是在杂物房装出被监禁的样子,还是趁u去上学的期间悄悄离开这个家——这样的行为我都感觉跟u的父母没什么区别。这只不过是在不负责任地欺骗小孩子而已。所以我就站在这里迎接了她。以光明正大的姿态——虽然腰背有点弯了起来——以正面面对着她,同时向她说一句“你回来啦”。
“………………”
结果,u一看到本来被自己关起来的我这样走到外面迎接她……似乎马上就理解了一切。她并没有向我提出任何疑问,甚至没有说话。
虽然年纪尚幼,绑架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相当幼稚的小聪明,但是如果以小学四年级生这个年龄作为基准来考虑,u恐怕也可以算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少女吧……光是看到站在外面的我,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不需要任何的说明。
但是要问有没有受伤的话,那当然还是有的。怎么说呢……当人在最残酷的情形下认识到“世界上并不存在圣诞老人”这个事实的时候,恐怕就会露出跟现在的u一样的表情了。
我明明一直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伤害u的感情和自尊心,可是结果还是伤害了她。
没有办法,这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能挽救因为遭受父母的虐待而变得性格扭曲的u,那当然是很威风的。如果能把u变回正常人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对于一个区区的作家志愿的大学生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没有任何专门知识、也没有在儿童咨询所接受过培训的我,根本就想不出可以对u说的话。面对着从学校放学回来的可怜的她,我就连拥抱她也无法做到。因为我觉得那样做,就会碰到她衣服下面的伤痕,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楚。
我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罢了。
我就只能把真相以原有的姿态转告给她知道。
“………………”
u默默地脱下鞋子,走进了家里……就在她的袜子踏上玄关踏垫的瞬间,她的身体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无力地朝着我的方向倒了过来。就好像在学校校会上听校长训话的时间太长的时候,因为贫血而倒下的学生一样……u就像要靠在我身体上似的倒了过来。
“我累了。”
我听到了她的细小声音。不,那或许只是我以为听到了而已吧。不管如何,在我扶住她那小小的身体的时候,u已经像睡着了似的失去了意识。
大概……她是真的真的达到极限了吧。并不是绷紧的绳子,而是像绷紧的橡皮那样的感觉。由于对我监禁的“失败”,u才终于稍微从那本“不自由笔记”中解脱出来了吧……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了吧……我轻轻地抱起了u的身体。明明还背着书包,她的身体却是轻得令人难以置信。连续六天监禁着我的少女,竟然是可以用单手轻松捧起来的——轻盈的物体……但是她并不是物体,而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啊。然而忘记了这一点的家伙,现在已经死在二楼了。
我抱着u的身体,向着客厅走去。因为我打开了睡房的门,二楼已经弥漫着相当明显的腐臭味,根本不是可以供人休息的环境。
所以我就让u在沙发上躺下来,并且帮她放下了书包。与其说是用尽了力气,倒不如说像是因为没电而停止了运作的感觉。不管怎么看,u的身体也还是一个普通小学生的身体。但是这个孩子的人生,已经被破坏到无法再破坏的地步,已经失常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当然,有的人也许会这样说吧。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挽回的……即使在相同的环境里,也有很多人在努力生存下去……然而真的是这样吗?u以后的人生真的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吗?以后她真的能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普通人吗?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在同样环境里努力地像正常人那样生存的人,当然也是存在的,但是要问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那也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反而大多数的人在误入歧途之后,都无法重新回到正常轨道上吧。
当然,也许只是我无法相信而已,实际上应该是可以变回普通人的吧。一定是可以的,人是会变的,是会成长的,还会发生进化。
但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却需要付出无比巨大的努力和极其漫长的时间……所以我既无法改变u,也无法保护她。我光是顾着自己的事就已经很吃力了,为了u而付出牺牲自我的努力什么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在那本“不自由笔记”中也有一句“看到不认识的人也要亲切对待”这样的条项,至少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只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默默地离开这个家。
我不能跟u的人生扯上关系,我也不能成为u的重要人物。即使是神,恐怕也不会对我怀抱着什么期望吧。我想神也应该不是因为对我怀抱着什么期望,才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只是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大学生而已……
“………………”
不知道过了多久,u忽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所以也不能说她起来了,但同时也不能说她醒了过来……她的眼神看起来一片茫然,充满了空虚的感觉,就像死鱼的眼睛——不,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你还是在这里多躺一会儿比较好——我向她说道。u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虽然根本不用我说,u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睡着似的,但是她并没有闭上眼睑。真的就像死了一样。不仅仅是眼神,她的全身都像死了一样。
“有什么事……”——我开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她是否能听见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说出口了。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我是这么说的。那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面对一个可怜的少女,我只是想通过表现出想为她做些什么的意愿来确认自己的善性而已,这仅仅是一种敷衍性的行动。但是尽管如此,我却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如果只是为了自我满足的话,只要说一遍就够了。难道我的神经质和过分慎重的性格在这种时候也发挥出来了吗?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继续向她问道。
“…‘……”
故事。
这时候……u终于有反应了。
“请给我……讲故事。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睡着了。
要说是反应,她的声音也实在太微弱了。
不过u的确是这么说了。
“爸爸和妈妈……以前也经常跟我讲。在我睡着之前,在旁边、为我讲故事……”
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吗。把那种无理要求强加于孩子的父母,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在女儿身边,为她讲童话故事的时期。
那么这个家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了错位呢?
在二楼的那个整洁无比的小孩子房间的床上,或者是尸体互相纠缠着的那张床上,读着桃太郎、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等故事……这个家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期。但是那样的机会,已经永远不会再有了……给孩子讲故事的父母已经死去,听故事的独生女儿,也处于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
……有了。
只有一件事——那是我能做的事情,正因为是我才能做到的事情。没错,正因为我是立志当作家的大学生,我才能为u做这件事。
终于找到了。
我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一件事。
由此产生了比任何人都更强烈的获救感的人,恐怕就是我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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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开始讲“故事”了。面向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u,我轻声地说了起来。本来因为紧张而变了调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常态。那一定是因为我所讲的并不是属于我本身的“故事”的缘故吧。在故事中并不存在我这个人,我只是一个说书先生而已。
但是我给u讲的童话故事,并不是像桃太郎那样的“正义和强大的人必胜”的故事。既不是像灰姑娘那样的“认真的人一定会得到回报”的故事,也不是像白雪公主那样的“心灵纯洁的人一定会得到真爱”的故事。
我给u讲的故事……是不寻常的人在不寻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脑子不正常的人在脑子不正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带有某种异常因素的人在异常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没有朋友的入、不懂得说话的人、跟周围不合群的人、性格扭曲的人、性格忤逆的人,在保持着原有个性的状态下获得幸福的故事。是不幸的人在不幸的状态下努力活下去的故事。
比如说,光靠语言勉强维持着生计的少年和支配世界的蓝发天才少女的故事。再比如说,病态地溺爱着妹妹的兄长和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事物的暖昧性的女高中生的故事。企图单凭着智慧与勇气挽救地球的小学生和梦想着能够实现成长和成熟的魔法少女的故事。注重家族爱的杀人狂和被杀人狂的魅力所吸引的毛线帽少女的故事。挽救了一个濒死怪物的伪善者和爱上了他的吸血鬼的故事。讨厌去电影院的男人和他的第十七个妹妹的故事。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长大的没有感情的高大男人和浑身都被怨恨和愤怒所占据的小姑娘的故事。认识到挫折滋味的格斗家和无视挫折的格斗家的故事。出乎意料地赢得了人气的流行作家和求职中的侄女的故事。有着奇妙偏向的读书迷和住在书店里的怪人的故事。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失败的受托人和心甘情愿地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刑警的故事。光凭意志生存下去的女忍者和默默地守望着她的头领的故事。
虽然这些都是漫无边际的、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共通点的故事,但凝聚在根底部分的主题都只有一个。
即使是误入歧途的人,即使是因为犯错而从社会中脱落的人,都可以很好的——不,或许也不能说是很好的吧,但也可以相当快乐地、相当有意思地度过自己的人生。
那就是贯穿在所有故事里的信息了。
不管是我还是u,不管是任何人,虽然可能什么都做不到,但还是可以很好地活下去——我就是要向u说明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夜幕降临了。但是我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还是继续向u讲着“故事”,而u也一直在听着我讲。
当然了,那样的“故事”根本是不存在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在世间为人们所传诵的“故事”,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都非常冷漠,总是在跟我们说必须贯彻正义、必须变强、必须当个普通人、必须当个正常人什么的……总是向我们提出必须跟大家融洽相处、必须懂得关心他人等等对某阶层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无理要求。在现在的u面前,我实在无法给她讲那种教训人的故事和类似说教的故事。
所以我就创造了故事。虽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即兴故事,但我还是把所有想说的话注入到故事里,不停地向u说着。
不要紧的。
就算做错了许多事,就算人生出现了裂痕,就算失败了很多次,就算犯了各种无法挽回的错误,虽然可能已经无法走回正常的人生轨道,但也不要紧的,那样也是没有问题的——我继续向u诉说道。
既不是英雄的故事,也不是救世主的故事,我说的全都是异端分子的故事。就是这样,我不停不休地把这些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了下去。
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我会不会只是在白费力气——类似这样的疑问,我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罕见地变得充满了积极性。我之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逃出去,而是一直甘于忍受被监禁的状况……或者说,我之所以立志要当作家,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发挥自己的力量——我产生了这样的确信。
当然,我也许是在白费力气。
我也许只是没有想到,实际上我可能真的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对于我这样子讲出来的故事,年幼的u恐怕很快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毕竟里面包含了许多从年龄上来说难以理解的描写和语言表达方式。即使不是这样,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听到的故事,她也不可一直都记得那么清楚。
在她那被父母创造的规矩紧紧束缚着的心中,我创作的不成熟的故事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影响,我实在没有办法估计……但是尽管很不成熟,尽管很幼稚,我还是深信着故事的力量。对多疑而慎重的我来说,那是唯一可以相信的存在……而我已经把这唯一的存在全部都讲给u听了。如果说这都是毫无意义、白费力气的行为,那么我就只能去剖腹自杀了。
而且,即使在她父母创造的规矩——“不自由笔记”中,也有这样的一句话。
“必须好好听别人说话。”
没错。
所以你就好好听着吧,u。
那一天我所目击到的、你的那个被父母称之为“真面目”的本质,在平时生活的过程中的确有必要把它隐藏起来,不过那决不是什么可耻的东西。
虽然你的人生早就乱得一塌糊涂……但是也还没有严重到无法获得幸福的地步。
43
然后,这次事件就结束了。要问是怎样结束的话,第二天早上的黎明时分,也就是我被绑架到u家后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的那一天早上——也不知道该说是终于来到,还是该说姗姗来迟,又或者说是比预料中要早——警察当局的人按响了门铃。也就是公权力的介入了。因为我没有做过准确的确认,所以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说星期六一个人去便利店买东西的u,在行动上存在着某些不恰当、或者说是可疑的因素,所以负责应对的店员就报告了店长,店长就告诉了他的家人,家人又告诉了自己的朋友……像这样的传言游戏不断延续,结果不知道是谁报告了派出所。传言游戏的内容明明只是一个暖昧的传闻,世界上还真的有好人呢——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虽然其中也混入了少量讽刺的意味,但大半部分的感情都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这大概就意味着u的“第一次出外购物”失败了吧……不,既然她很好地把东西买了回来,也没有让被监禁的我饿死,那么她就没有犯下任何失败。
反正这也是一场早晚会破裂的监禁闹剧……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说,这应该说是勉强赶上了吧。因为我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把要传达的想法都全部说了出来。
听到门铃声而醒了过来的u,很有礼貌地迎接了前来查探情况的两名警官……虽然并没有出现类似警匪片那样的逮捕场面,但我和u都被领出了u家,然后分别乘上不同的警车被送往警察局。
因为我们乘的是两辆不同的警车,所以我就连跟u道别的时间也没有。我既没有听到她说“再见”,自己也没能说出口。这就是我跟u的最后一次见面,自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了……根本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变化,这是一次毫无故事性的、充满现实主义感的、极其平淡的别离。
我的故事,关于十年前的精神创伤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作为一种善后的处理,我还是稍微说一说之后的情况吧。虽然我个人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不过,唔……有的时候画蛇添足也是有点用处的吧。
被带到警察局的我所面临的是极其执拗的盘问。因为在警车里面的氛围比我想像中的要平稳多了,所以我还以为他们没有产生那样的误会。不过在那样的状况下,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我果然被看成是“坏人”了。或者应该说,在我和u离开u家之后,赶到现场的另一批警官恐怕是发现了二楼的尸体吧……于是,事件的严重性就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就算我当时不是为了给u讲“故事”而整晚没睡,在监禁生活中肉体和精神也已经变得疲惫不堪了,我的心差点就在严酷的审讯中屈服。当时我的脑子还闪过了“啊啊,是吗。原来无辜之罪就是这样产生的吗”这样的念头,不过幸好我的嫌疑很快就被否定了。
其中当然也跟u的证言有关吧,不过另外好像还有不少目击者看到了我被u用小刀抵着后背带走的场面……对于这件事,我不由得产生了“那些人至今为止都在做什么?”这样的疑问,不过总的来说,这件事也就证明了“完全不露破绽的犯罪是不可能的”这个说法吧。
关于逮捕监禁罪的问题,u据说是被宣布了不做处罚的判决……毕竟那只是小学四年级生做的事,结果就以一个烂好人的大学生陪一个小学生玩“绑架游戏”这样的解释来处理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烂好人的大学生”……不,我还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根本不是,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了。尽管如此,这只不过是不构成犯罪而已,u多半是会受到很严厉的说教吧……我不知道u对被父母以外的人说教会有什么样的感想。总而言之,u在这段时间里恐怕也没有办法遵守那本“不自由笔记”上写的规矩了吧。
我觉得那样反而更好。
不过,虽然u的绑架闹剧、绑架游戏由于是小孩子做的事而不做追究,但是两个成年人、一对夫妇互相捏死对方的事件,却完全没有被报道出来……无论是报纸还是电视新闻,都没有提到过。因为当时某个地区发生了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所以报道的时间安排比较紧张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不过想到后来有警察到我住宿的地方访问并且要求我严格保密,这件事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那个受害者……既是杀人犯也是受害者的————u的父亲和母亲,是处在那种立场上的人物吧。虽然还算不上是隐瞒事件,不过他们的身份尊贵程度,已经足以命令媒体不进行积极性的报道……而且那个时代也跟现在不一样。情报公开的道德观念还没有今天这么开明。虽然很难一概地断定哪个时代比较好,不过那至少对我和u来说是相当幸运的。因为我们明明体验了这种具有轰动性的事件,却还没有成为媒体的牺牲品。
不过即使没有被报道出来,人的嘴巴还是不设防的,周围的居民们当然会通过传闻知道这件事了……我当时是厚着脸皮,在毕业之前都一直住在那个单间公寓里没有搬走(这反而对喜欢搬家的我来说非常痛苦,不过在事件彻底平息之前,我感觉要找到新的居住地点也是很困难的事),而u却不能再继续住在那座屋子里了。她毕竟已经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考虑到她所做的事,我本来以为她会被儿童咨询所之类的设施收留,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因为绑架和逮捕监禁这些行为在表面上被判决为不做追究,所以她就被居住在外国的亲戚收养了。虽然我不认为她凭着那样的性格能跟亲戚相处得很好……但是没有能成为她的重要人物的我,也只能在这里为身在远方的她祈祷幸福了。
后来,当我骑着新买的自行车(是跟以前同一型号的公路自行车)到其他地方去的时候,有时也会偶然路过u家的门前(位置果然跟我住宿的公寓非常接近),不过那个地方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片荒地。到了十年后的现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搬家,我住的地方已经是属于另一个区了,所以也不知道那片土地现在怎么样了……不过那毕竟是发生过杀人事件的土地,应该很难找得到买主,说不定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成为了作家。
而且现在我也在继续从事着作家的工作。
因为这既是人生也是工作,所以既有快乐的时候,也有痛苦的时候,有时还会产生放弃的念头,但总之我直到今天也在继续着创作。
从我开始以写小说为生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然而我至今也不认为自己写过小说这种东西。
因为我写的东西,直到现在也不过是那天晚上向u讲过的那些不足称道的童话故事的延长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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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把写好的原稿文字数据刻录到cd上打好包,然后把它邮寄给东京的某家出版社。虽然用电子邮件来发送的话只需要几秒钟就能送到,但我总是很难接受用网络线路来传送数据这种做法。反正最多也就差那么一天两天,这也不是什么紧急的工作……顺便一提,如果是紧急工作的话,我就会直接乘坐飞机到羽田机场了。
完成工作后的爽快感实在不可多得……不过因为同时也会产生一种虚脱感,所以在那之后的两三天里都没有心情做事。当然如果工作安排得很紧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很遗憾的是,我在这几年里都没有体会过完成工作后的爽快感和与其同等程度的虚脱感……怀着总有一天可以休息的心情,我每天都在埋头工作……不管怎么说,在感觉工作比休息还要快乐的期间,我也没有资格抱怨些什么吧。
但是如果单独针对这次执笔的稿件来说,能把这份最后的原稿交到至今对我百般关照的那位即将结婚退社的责任编辑手上,也使我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满足感,不过要说这不过是自我满足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啦。毕竟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这样的原稿。
虽然我是把稿件交过去了,但会不会以书籍的形式发表也是一个疑问……当然这个世界上苦劳得不到回报的情况也不少见,而且就那份稿件来说,我也怀抱着一种“还是不出版比较好”的心情。因为这毕竟是按照现实的情况写出来的东西,跟我作为小说家在这十年里都一直非常讲究的“大团圆结局,”也是无缘的存在……如果作为非正常人的典型例子的u现在也过得很幸福,我自然可以安下心来了,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确认这一点。
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这样子平安无事地活到了三十岁。如果她也在这十年里过得很好……不,即使过得不是太好,只要能一直活到今天……到了那个时候,那六天的监禁生活对我来说也许就不再是什么精神创伤,而是会作为一个故事被消化和升华了。
这就是我写完稿之后的率直感想。
那么,完成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就得马上切换心情,投入到另一项工作中去……而写小说并不是小说家的唯一工作。检查印刷稿、检查封面和书腰、接受采访、发表评论以及多媒体展开的监修等等都是很重要的工作……还有,既然之前的责任编辑要结婚退社,那么我就必须跟新的责任编辑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虽然我很不擅长跟人交往,但是如果在关键问题上不好好处理,工作也没法继续干下去。虽说是作家,但也不能整天窝在工作间里度日……虽然有人建议我可以请个经理人或者秘书来帮忙,但是患有重度对人不信任症的我怎么可以雇人呢?无法信任别人的人,就不应该站在别人的上面。
所以那一天,我就亲自上京了……很不巧的是我买不到当天的机票,结果就只能乘坐新干线了。没想到祸不单行,本来应该到场一起参加责编的交接工作的前任责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是因为忙于结婚的事情而不能准时赶到,要迟一点才能来。别用邮件来交待这么重要的事情啊!——我在都内的酒店大堂里这么想着,但是对方是发邮件来的,我也没有办法抱怨她。毕竟我是写文章的专家,要是我在回信中埋怨她的话,别人看起来就会以为我真的生气了……作为一个三十岁的大人,这样做也实在太小气了……
可是第一次见面就要跟新的责编——也就是不认识的人——两人单独会面,这还真是一项难度超高的任务。我甚至有点想回去了。因为听说是新毕业的新任社员,那就是说并不是以前在编辑部里见过的人……据说那还是一位相当优秀的高材生,拥有几乎可以在我的小说里登场的惊人履历,从今年春天开始上任后就把工作做得有条不紊,是编辑部期待的新星……呜哇,我真的好想回去。
好,那就回去吧!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旅行箱,正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在这一瞬间——
“请问是柿本老师吗?”
有人喊出了我的名字。
逃不掉了。
我怀着苦涩的心情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相配来形容的、就像把求职者用的正装拿来直接穿上似的年轻女孩子,正并拢着双手站在我的面前。
她似乎也对本来应该在场的前辈不能及时赶来的事态感到有点焦虑,从行动举止看来也显得相当紧张。不过大概是年轻人的特色吧,她正以一双充满活力的眼睛注视着我。
说不定她是那种会误以为作家都有着优秀的人格的那种年轻人,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接下来就必须告诉她我并不是那样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变得有点沉重了。但是她却没有察觉到我的内心所想——
“你好,我的名字叫夕暮诱(yuugure yuu)。”
她这么说道。
“老师的作品,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喜欢看。能这样跟您相见,我实在非常高兴。以后也请您多多指教,请您让我多听一些开心的故事吧。”
明明这么年轻,说起话来还真是彬彬有礼呢——我佩服地想道。不过如果要鸡蛋里挑刺的话,小说家的故事应该是用来“读”的东西而不是用来“听”的东西。不过这点错误也算是可以理解的吧。真不愧是被誉为期待新星的高材生。不,关于礼仪作法这方面,说不定单纯只是因为父母教育得当的缘故吧。
毕竟我不能输给她,所以我也正式地向她做出回应——向诱说出了时隔十年的、久违的问候语:
“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