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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慕言将携来的红梅插到了一边的瓶子里,低头吻了吻苏青墨的手背,道:“我记得你说最喜欢这傲骨的梅花,我种了满满一院子,这会全都开了,连着血海棠,整个院子里都火红火红的,我总想着,你要是能起来看一眼就好了……”

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神色如初。

“呵呵。”风慕言笑了起来,伸手抚上他光洁的面孔,“你是不敢看吧,也对,那天,我提刀杀了你全府的人,也是这派景象吧,到处都是血,整个地面像是被粉刷过一般,红的刺眼。可正是这样,你不是更应该起来,杀了我替父报仇吗?你看,你就是这么怯弱,你连杀了我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酸腐的书生,你有本事起来杀了我啊。”

他笑着笑着,终于强装不下去,一身疲累的趴在了玉床前,将额头抵在苏青墨的手背上,喃喃道:“两年了啊,我时常想着,与其这么痛苦,还不如活在梦里算了。吸入了‘潇湘梦’,我就可以看到你,看你不计前嫌,对我掏心掏肺的好。可我不能,我得时刻保持着清醒,时刻遭受着煎熬,我得用未来所有的痛,来偿还曾经犯下的错……”

屋子里光线很明亮,冬天弥足珍贵的阳关穿过了窗子,洒在那死去的男人身上,他的肌肤便如透明了一般,随时都要化成光点,消失了不见。

风慕言守在一边,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而本王自然不能打扰了他们相聚,便收回了目光,拢起袖子,穿着了海棠胜放的庭院,回到了前厅。

落座之后,本王倒也不急,这长河慢慢,岁月悠悠,本王有的是时间,可以静下心来,慢慢等。

何况,是我有求于风慕言,总该拿出一点耐心的。

这桌子上的茶水,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本王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那风慕言才回到厅前,瞧着我还在,微微一怔,继而嘴角一弯,又露出那轻佻的表情,“我倒是忘了,今日有贵客在。”说着,落了座,问道:“王爷是想着——要一场潇湘梦?”

本王搁下了茶杯,“正是。”

他笑笑,“这玩意,小店并不限量,王爷想着试用,让人取来便是。”说着,从柜台上来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了我,“王爷最好再斟酌一下,这人啊总是贪婪的,生活里不如意,就想着在梦里快活。可这香粉一旦沾上了,就很难再戒掉。我风慕言,就是靠这个发家的。”

本王接过了木盒,谢过了他的提醒,道:“本王不求醉生梦死,只想着问问自己的心,我这辈子,到底是想要什么。”

“哦?”风慕言眯起了眼睛,嘴皮子动了动,拿唇语道:“请恕在下猜一猜,莫不是想着坐拥天下,登基称帝?”

本王剜了他一眼,只见他立马收起了表情,道:“草民知罪,说说而已,王爷莫要上心。既不是天下,那——王爷是想着恢复常人的健康,耳听,鼻嗅,舌偿,身触吗?”

本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木盒,道:“这几样,本王自然想着拿回来的。”

他不解,“拿回来?”

“拿回来。”本王看着风慕言,“你有着天底下最灵敏的嗅觉,故而能调出天底下最诱惑的芳香。而本王失去的嗅觉,就在你身上。”

他一愣,“请恕草民愚钝,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你不必懂。”本王踏出了门槛,边走边道:“总之,本王要你的嗅觉。作为交换,本王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只要不是贪赃枉法,有违天道,本王都尽可能满足你。”

他有些好笑,一边送我出门,一边道:“王爷在说笑吗?这嗅觉怎能随便送人?便是我想给,你也拿不走啊。”

“既是我的东西,我自有办法取回,你不必担心。只是,这嗅觉是你赖以谋生用的,本王不会强取豪夺,你若愿意给,本王大可以实现你任何心愿。”

他一脸怀疑,“王爷在跟我说笑?”

本王停住了步子,看向他,“本王从不在正事上说笑。你且告诉我,你平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最大的,心愿……”他神色恍惚了一下,遂又笑了起来,道:“我这日进千金,堪称一方首富,女人们争相投怀送抱,可谓人生得意,我还用得着求什么?”

本王笑了笑,一路出了大门,道:“便是想着让枯骨生肉,死人复活,本王也能做到。只不过,这嗅觉本王一旦取回,你将再也闻不到味道,届时,你不得不放弃天下第一调香师的身份,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你,想清楚吧。”

本王说着,刚走出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胸有成竹道:“若是想明白了,就来襄王府找我。”

既然没有人能抗拒“潇湘梦”,在幻境里快活。那更不会有人拒绝本王提出的条件,在现实里圆满。

这人啊,正如风慕言所说,贪心不足。

☆、第9章

是夜,本王宽衣解带,躺到了床上。

这吸了“潇湘梦”之后,本王意识有些涣散,身体也感觉轻飘飘的,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入梦后,周围一片苍茫,如同终年不散的雾气,周遭一切都看不清楚。

本王茫茫然地向前走去,发现四周都是路,可又似乎无路可走。正如我这在凡尘里漂泊了许多载,哪里都像是归宿,可哪里都不是归宿。

入梦后,不是能见到最想见的人,实现最想实现的心愿吗?

可这算怎么回事?

别人用过了“潇湘梦”,就能成双成对,并肩同行,而本王用过了“潇湘梦”,却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吗?

整个世界都是云雾缭绕,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横竖南北不分,本王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这云雾深处,本王终于遇上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背对着本王,站在诛仙台上,四肢被捆仙索缚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背影看起来苍凉而悲壮。

他低头,看着立于台下,穿着绯色衣衫,而面容清俊的男子,道:“陵光,这一次,你终于再也见不到我了。”

本王并没有讶异自己能听到了,而是觉得那两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便加急步子,走了过去。

只见那名为陵光的男子皱起了好看的眉眼,道:“天璇,时至今日,你可后悔?”

“悔?”天璇低低地笑了起来,身上的锁链跟着晃动,发出了低沉的鸣响,他语气轻佻,“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这离恨天高,不攀便是了,可这相思病苦,要怎么熬?”

“你!”陵光有些气急败坏,“我原本还想着,你要是知罪了,我便像玉帝讨个人情,饶你这回,可你如何这般冥顽不灵!”

天璇照旧是笑,笑的全身都在抖,“你当我怕死么?这几万万年的光阴,本仙早就厌恶了,死有何惧?”

陵光气急,“你身为上仙,如何这般堕落?”

“堕落?”天璇止了笑,眼神灼灼的看向陵光,“人间都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本仙不过是沾了一点凡尘,动了一回凡心而已。什么是堕落?爱上一个人就是堕落?本仙倒觉得,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像样的事,就是爱上了你呢。”

“天璇——”

“不必再说。”天璇甩了甩满头凌乱的长发,“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不管我是被投入下界,堕入轮回,还是被挫骨扬灰,形神俱灭,我都会忘了你。而你,也自管忘了我吧。”

陵光喃喃,“忘了……吗……”

本王嗓子里突然泛起一股腥甜,然后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拿掉手时,掌心里一片殷红。

是啊,忘掉就好了,忘掉就不会痛了。

从梦里醒来,本王只觉嗓子里的血腥气尚未压下去,当真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夜里照看的丫鬟急忙掌了灯,问道:“主子,您怎么了?”

本王扯来床幔,大咧咧的擦了一下嘴,道:“无妨,冬日里天干地燥,本王有些上火。”

“可您都吐血了啊,这可怎么了得。”那丫鬟犹豫着,搁下了烛台,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喊苏蓉了。

本王重又躺了下来。看着明明灭灭的烛火,忽的笑了起来。

啊,这白送的东西,果真是没好货。他风慕言给我的香料,大约是放久了,失效了吧。

我这“垂死挣扎,泣血床榻”的病人,第二日因为没有人喊着起早,竟就睡过头了。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本王一屁股坐起来,一边穿戴一边问:“怎么回事,为何没人喊本王起来?”

一旁的丫头面露忧色,道:“王爷,您都这样了,还是好生歇着吧,别太操劳了。今儿一早,李管事遣人去了姚府,告知姚大人你生病的事儿了,由他禀明皇上,皇上不会怪罪的。”

本王一怔,又直愣愣躺了下来。

得,我这一时气血攻心,吐了口血而已,竟被这群人当成病入膏肓,重病不治了。

这要是传开了,估计那群老臣得乐疯了,赶紧放炮仗庆祝。我这大奸王,可算是要完了。

本王正想着要不要趁机装病,在府上偷闲几日,却瞧着苏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说:“王爷不碍事的,只是气血旺盛,有点上火而已,喝点药就好了。”

本王:……

得,这下也不必装了。

接过了药碗,本王问道:“你昨夜里给我瞧过?”

“嗯,那会王爷睡得正沉,奴才就没打搅您。”苏蓉说着,看我喝过了药,道:“主子,请恕奴才冒昧,想着给您重新把把脉。昨夜里奴才不便在您房里久待,今儿个想着再试试。”

“哦?你想试什么?”

“您生而就有的顽症。”她说,“奴才想着试试,能不能给您治了。”

“你指的是本王的耳聋?”我将药碗递给她,说:“这个你治不了。”

她却不肯退下,有些执拗的说:“奴才虽然学艺不精,但总归会点东西,凡事总要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主子怎能轻言放弃呢?”

本王摇摇头,“不是我怀疑你的本事,而是我这毛病,仅靠凡间的医术,根本解不了。”

她愣了一下,还欲劝说,却被本王摆摆手,给劝阻了,“你不必劳心了,本王这一身的毛病,总有一天,会治好的。”

她点点头,“既然王爷这样说了,想必是找到治愈的法子了,那奴才就不多说了。若是有需要,您再找奴才吧。”

“好。”本王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本王一个人静会。”

遣退了众人之后,本王捏了捏眉心。

天璇,陵光。

“啊,好不容易忘掉的东西,怎么就想起来了……”

及至晌午的时候,姚书云陪同燕玖,来府上看我了。

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本王临危不乱,及时装死,躺在榻上一阵哼哼唧唧,想着蒙混过去,省的落一个欺君之罪。

燕玖命人送来了一堆名贵的药材,几乎堆成了小山,估计是把大半个太医院给搬空了。

本王诚惶诚恐谢了恩,躺在床上又是一阵呻吟,心想着病榻跟前不待客,你们赶紧走吧。

姚书云眯着一双细长的眉眼,似笑非笑的说:“看王爷满面红光,气色温润,不像是有病在身啊。”

滚蛋!本王剜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燕玖,道:“微臣也没料到,这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竟要劳驾皇上和姚大人过来探望,实在惭愧。”

“没事,皇叔不舒服,就好生歇着吧。”燕玖倒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只是说完后,突然扯来凳子坐下了,道:“朕陪你一会。”

本王:……

“不妥吧。”我说,“皇上您日理万机,本就辛劳,微臣岂敢再让您添累。何况我一臣子,死不足惜,皇上可是您——”

“不妨事。”燕玖打断了本王表忠心,拖着凳子又离我近了些,道:“前阵子朕生病,也是皇叔不辞辛苦的照料。这晌朕离了宫,便没了那些宫规约束,皇叔自管安下心来,好好养病便是。”

本王有些郁闷。

这熊孩子从前总是装腔作势,端着帝王的架子,对谁都礼貌客气,却又淡漠而疏远。便是对本王,也是恪守君臣之道。

可近日,他像是突然间转了性子,变得有些粘人。

有那么几次,本王路经御花园,见他正打着花腔,跟着戏子唱:“梨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东流。”1唱完了,他就感慨人生苦短,岁月苦寒,花腔一转,来一句:“左右不过一场匆匆,流年易逝,红颜易老,便守着今时月,晚来风,花下酒,与他韶华与共。”

真是越学越不像话了!

这晌,本王躺在榻上,看燕玖眯着眼睛,乖巧地看向我,我这全身就如同招了虱子,即便试不着痒,也浑身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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