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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报的纸张上都浸满了特制的一种香料,平素不可闻,只遇了烈酒方能显出味道。若要查明真正的罪人,只肖将手浸入酒中,少顷,便可知。”
淡淡言完这些,小沈抱着颜清辞转身便要离去。
沈姒赶忙从他的话中回过神,伸手将他拦下。
“既然要验,那所有可疑之人便要悉数查到,你就这般带走颜清辞,岂非包庇?”
小沈并未理会她,只神色冷然继续朝前走着,路过那把深插在雪地中的长剑时,他突然顿住,冷眼睨着淡淡抛下一句:“沈姒将军的人,还是将军自己处置吧。”
此话一出,沈姒只觉得通体生寒,背脊如亿万针刺,她愣愣瞧着小沈抱着颜清辞离去的背影,瞬间天地昏暗。
她的人……她不敢深想下去,只慌乱地吩咐着将数百只酒坛搬来,悉数倒入木桶中,而后令军营中所有的人皆来验证,纵是从未踏足过内营的士兵也要检查。
此法才算严谨无纰漏,却唯有她自己知晓,她不过在拖延,在逃避,在祈祷那一刻来的越晚越好。
直到一股奇香直冲口鼻时,一切都结束了。
墨曦满目泪光,跪伏在方才颜清辞跪下的位置。
人群中又激起了比刚才更盛的讨伐声,通敌叛国又嫁祸他人,显然是蛇蝎心肠,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沈姒被高涨的声音驱使着,愣愣地拔出了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
“为什么?”
沈姒到此刻也无法接受,做出此等令人发指之事的竟是与自己朝夕为伴,共枕夜话之人。
墨曦抬起满布泪痕的脸瞧着她,竟一改悲戚,莞尔笑了笑,沉吟道:“是颜清辞抢了你的,我想要帮你夺回来。”
沈姒不自觉眼角也淌下泪珠,瞧向她的眼神万分复杂,无奈心痛怨恨以及种种皆揉碎在一起。
“你怎么可以……”
“将军,我不悔。”
她扯起唇角粲然笑了出来,接着躬身上前,扑向了泛着冷冽寒光的剑锋。
瞬间一片鲜红泼洒,在空中扬起,最后洒落到雪白里,红得妖异惨烈。
她知晓沈姒下不了手,她又怎会让她如此为难。
墨曦就这般在沈姒面前直直倒了下去,绝气时嘴角还挂着浅淡的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沈姒呆愣愣目睹着她的自绝,直到雪层上的那抹红刺痛她的双眸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望着脚边倒下的墨曦,一瞬间心痛难耐。
那是她过往十数年最好的朋友,她视她为知己至亲,此刻她竟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
四周欢呼声高响,她转过身去掩面抽泣,一时连剑都记不得放下,紧紧攥在掌心,逃一般离开了这里。
小沈抱着颜清辞缓缓而进,一路无话。
四下里沉静安然,耳边只闻他沉稳舒缓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飘进颜清辞的心里。
脸颊不由便泛起红晕,也不知是否是故意,他将她抱的很松,直令她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肩颈才不会滑落,只是如此这般,两人之间的距离竟近的紧,颜清辞狂乱的心跳声或许早已被他闻及,脑中一阵胡思乱想,她的脸色愈加红了些,只能淡淡垂下眼眸,压抑自己的慌乱羞涩。
“你……将我放下吧……”
她低低开口,声音虽小,但如此紧贴的距离,她确信小沈是能听到的,可他却仿若未闻,继续不紧不慢走着。
直至一岔路,见他择左而行,颜清辞忙伸出手指了指右侧:“我的住所在那边。”
“我知道。”
小沈柔声答她,却并未调转方向。
颜清辞心下一阵涟漪,知晓这是去他住处的方向。
小沈快了脚步,并不多久就至他屋内,他将颜清辞轻轻放在了塌上,又将被子铺盖在她半身,然后烧起了银碳,丝丝红光渐次燃起,屋内的温度便温和柔暖起来,竟如暮春般令人身心舒缓。
颜清辞周身的冰冷亦被一扫而空,将被角紧了紧,一阵暗暗的檀香气就淡淡萦在鼻尖,她顿时脸色烧红,明了自己正靠坐在他平素休息的床榻上,床被间还泛着他的气息。
“还冷吗?”他坐在暖炉边柔声问她。
颜清辞止住胡思乱想,心跳却愈发强烈。
“不冷了。”她亦轻轻答着。
“去你屋内搜寻的时候我便觉着四处寒冷,还是要吩咐下去多为你屋内添置些火炭之类。这里不比上京,入夜起了风,会冻伤人的。”
颜清辞瞧着他边扒拉着暖炉里的炭火边淡淡说着这些,不由得一下笑了出来,令他去搜寻罪证他倒关心起屋内是否寒凉来了。
听她突然一笑,他回眸望她,却正与她四目相接。
颜清辞心跳一滞,那双温温的眸子,却与当初沈寒望向自己时一般无二。
眸中顿时蒙上一层水雾,心下有些难名的怦动。
小沈走至塌边坐下,见她眼角滚落一滴泪珠,竟不自禁便伸出指腹替她逝去,那滴泪沾染在他指上,灼热滚烫,他的心亦跟着炙热起来。
感受到他指尖薄茧在自己脸颊上摩挲,颜清辞心下一颤,抬眸在他低沉的眼底瞧见了柔软和动情。
她陡然急切地攀上他的腕,声音还带着因激动而引着的些些颤抖,眸光涟涟直瞧着他就问道:“你记起来了吗?”
满目期盼如野火尽烧,好似要将他灼烧融化。
“我是阿辞啊,你记起了吗?”
小沈甫一迎上她的眸子,随即便垂下头,不敢再与她对视,生怕辜负了她的灼灼。
“我……不记得。”
话音一落,她便收回了手,亦敛下眼眸,尽力定了定神,遮住自己的慌张失礼。
她黯淡着笑了笑,突然便问了一句:“你为何信我?就不怕真的是我所为?”
“你心底里有没有无论他做什么都一定会相信的人,纵是莫大罪愆尽施于他,万万千千人都觉得他错了,你也还是信他。”
颜清辞怔怔听着,末了,他又轻轻抛下一句:“不信一个人有数种道理,可信一个人却全然不需,我便是信你,无需言及任何,我只知,我定是要站在你这边的。”
一瞬,她只觉眼前人与一直居于自己心间的沈寒堪堪重叠,沈寒即是小沈,小沈便是沈寒。
——
喧闹不忿的士兵渐次散去,窗外终归于平静,只余一支红梅斜斜绽着,沈姒抱臂瑟缩于墙角,任由泪水泼洒。
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血淋淋的事实,她最好的朋友因她而死于她的剑下,而她心心念念的情郎拥着旁的女人决然离去。
哀伤无望如洪水猛兽,霍然将她吞噬。
她仿佛受人驱使,无心无念便颤抖着拾起了地上那把长剑,冷利的剑刃上还沾染着墨曦的血迹,干涸后留下一处处黑色印记,不仅搁置在剑身,亦深深烙印进她的心底。
她兀自将剑举至自己嫩白的脖颈处,随即紧闭上了眼,那一瞬,她未有任何念想,只觉得每寸肌肤都苦累异常,唯有死亡,方得解脱。
“阿姒——”
手上悄然用力的那一刻,沈乙猛然冲了进来,素手就握住剑刃,将其一把夺过,掌心一道血痕立现,点点血迹就堪堪滴落,他却并不顾及,神情焦急有如火烧。
他将手中长剑随意一撇,搂住沈姒筛糠般颤抖的肩,将她揽在了怀里。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吓死哥哥吗?!”
甫一泄了力,她才缓缓回过神,心中的那片柔软便猛然被触动,一阵高过一阵的泪水悉数泄洒下来,沈姒转过身紧紧抱住沈乙,放声哭泣。
沈乙轻拍着她的背,见她哭的这般惨烈,鼻尖不由也酸了起来,柔声安慰着她:“没事了阿姒,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这是墨曦的命,她有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别再难过了……”
沈姒止不住抽泣着,哽咽着吐出的话断断续续,却一遍遍重复着:“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边说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力道之深似是在面对着仇人。
沈乙连忙拦下她,尽力安抚:“傻妹妹,这与你有何干?是墨曦心术不正,你又何必如此自责。”
沈姒却猛然止了哭,纤纤玉指紧紧绞在一起,下唇都咬出了血,用满含泪光的眼眸直直盯着沈乙。
沈乙似是被她这般模样吓住了,忙担心问道:“怎么了?”
沈姒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用依旧哽咽的声音道:“墨曦去偷军报的时候,我瞧见了……”
话音未落,震耳的哭泣又登时爆发出来,其中哀戚悲烈直令人肝肠寸断。
后面的话她未说出,却又昭然若揭,她瞧见了,却并未阻拦。
沈乙顿时呆愣在原地,似乎还在努力接受着她方才说的话。
“都是我的错……我若当时能拦下她,军中数千将士不会死,此仗不会败,墨曦亦不会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竟动了如此下三滥的念头,我枉为人臣,枉做人友,大哥,你杀了我吧……”
沈乙眉心紧拧,满心皆是惊愕,他又如何会想到自己曾经那般恣意随性的妹妹竟有一日会做出如此阴毒之事,却又万分明了,入了情劫,一切不过一念之差。
他一时哑言,只闻得她一遍遍哭喊着让自己杀了她,直觉得心痛如绞,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唯能紧紧抱着她,任她懊悔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