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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军三万人的大部队,并不是全部到了辽东,扶光要确保回去的路依旧畅通,所以从辽西走廊开始,便开始分批次分部分地沿途驻扎。
为防辽东假意投降再生异变,扶光留了八千兵马驻守在辽东渤海郡。
他则带着五百骑兵到达白山下,最终因为补给携带的困难,所有马匹守在山下,只有五十人徒步攀登白山。
魏锋留在山脚下守候接应,孔苌执意要跟随扶光进山。
东胡人向导战战兢兢的要求扶光准备一系列必需的物资,比如结实的长麻绳,两端尖锐的长铁镐,厚实的皮裘棉衣帽子和护手,防止雪盲的黑色薄纱,还有粮食肉干铁锅,火折子霹雳弹短匕首等等。
众人往身上披挂这些东西的时候,东胡人开始虔诚的跪地,祈祷拜祭,念念有词。
孔苌背过身,对扶光低声道:“将军,我觉得此行有些不妥。”
这个忠厚的汉子本就不善言辞,在扶光的视线里,更加说不出自己的感觉。他吭哧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好像感应到,这座山是活的,它在呼吸。古书上记载,峰顶如灶突,乃火井之山,死则千年沉寂,活则炎腾火发,如鸣巨炮,烟尘晦暝,流岩焦熔……”
他望着扶光的神色,有些说不出口阻止的话,只讷讷道:
“将军担着三万玄甲军,主公那边局势不好,还等着你带兵回护河东,这样以身犯险,风险太大了……”
扶光收敛眼神,是沉默的拒绝,他拍拍孔苌的肩膀,转过身掏出一份羊皮图卷,上面绘制着一枚草药的花叶形状,递给即将上山的五十人传看。
“这是不老莲,生在白山之巅的冰洞里,能补虚救脱,起死回生,消解百毒。都记住它的样子,一定要完完整整的采回来。”
“是!”
灌木花海、针叶密林消失之后,众人跨越雪线,迈入无边雪原,奇异的感受到了夏春与极寒的分界。
山势越来越陡峭,向导领着这一小支队伍缓慢攀登,如同一串小小的黑点,散落在白山茫茫的绝壁雪崖上。
积雪在千百年的堆积下,已经压成坚硬的冰层,偶尔有裸露的灰色岩石,棱角分明突出在坚冰之外。
他们脚下一步一步踩实,鞋子上都是捆绑的粗糙皮革,防止滑倒。
保暖的布围着脸防止冻伤,呼出来的气化为白雾,眼睫毛上都是细碎的冰凌。
雪域一片洁白,圣洁而纯净。
攀登至半山腰,隐隐看到有一个冰洞,冰原本应是无色透明的,但这里的冰经过反复冻融,已经泛着微微的蓝色,无比坚硬。
他们正是应该停下来歇歇,补充食物的时候,扶光正准备让众人向冰洞进发。
但是一阵风过,一眨眼功夫,他们所处的环境就开始瞬息万变。
风雪刀子一样刮脸,黑云翻卷低垂,地面开始震颤,好像突然间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向导惊慌失措的喊着,拼命朝冰洞而去。
翻译东胡语的兵士大喊着:“暴风雪来了,快躲起来。”
话没喊完,已经灌了一嘴的雪粒子。
一行人躬着腰,顶着风雪,匍匐着艰难爬到洞边雪崖。
最后一个人翻滚着进洞之后,铺天盖地的暴风,瞬间将遗留在洞外来不及拿回来的冰镐,从冰层里硬生生□□,卷入黑暗之中。
那人差一点就被狂风卷走,劫后余生,惊魂未定。
外面天色阴沉,洞内光线昏暗,风雪顺着洞口向里倒灌,狂乱飞舞间,如同一扇看不见的门。
扶光燃起火把,逡巡着这个冰洞。
黑漆漆的洞,向山体内部延伸,就分散成如同树根一样的孔眼,错综复杂,只看一眼就让人不适。
在一个孔眼入口的拐角,幽暗的深处,冒着寒气的冰壁之上,映出一丛若隐若现的东西。
扶光不由屏住了呼吸。
火光折射之间,透明的花叶如同莲花般微微绽开,被下面的冰壁映衬着,莹莹闪着幽蓝光华,悄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传说中的不老莲,至洁至净,只有天地五行可以相生相克。
遇金则落,遇水则融,遇土则散,遇火则化,人手秽气不可触碰,一碰就会立刻失去解毒效力。
只有木制的器物才能盛放它,使其保持药力不消。
扶光抽出短刃,取下自己身上的木盒,也让其他人把身上的盒子取下来。
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兵刃为金,他浑身绷紧,跪在冰上,轻轻用刀尖触到不老莲的根部,只见那朵花立刻就脱落冰层,悄然飘落。
扶光手托木盒接在下面,花便端端正正地落进去,静静安放,如同还在冰层上生长一样。
扶光松了一口气,众人黑色幂篱下的脸难掩欣喜,兴奋的交换着眼神。
欢欣鼓舞之时,那些黢黑幽深的洞穴深处,突然传出血脉搏动的声音,先开始很小,逐渐变大,如同烧开的热水,汩汩滚动,隆隆作响。
炽热的气浪从那些树根一样的孔道汹涌而出,还带着刺鼻的硫磺味道。
地面开始震颤,冰层龟裂出巨大的缝隙,尖锐的冰块开始掉落。
东胡向导面色惨白,他伏跪在地上,反复咕噜着一句话,似是惊恐到极点:
“白山的山神啊……卑微的东胡族人世代供奉……请求您的饶恕……”
外面是狂暴的风雪,和悬崖绝壁一般的外挂的冰川。深不见底的洞穴里,炽热的岩浆,开始涌出。
众人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地。
扶光快速的用刀将剩余的不老莲采了下来,分装在带来的每一个盒里,然后命众人将木盒牢牢捆缚在背后。
扶光专注的眼神看过每一个黑纱后的脸,这五十人都是扶光最亲信的精锐,出生入死多次,从河东转战千里至此。
他心里有遗憾,有无数未尽的话,最终却只对着所有人道:
“生死有命,谁活下来,谁就将药带回河东……”
岩浆已经喷涌到脚下,冰洞已经变成了炎狱的世界,就连他们上来时,落脚的突出的山崖,也成了岩浆瀑布的悬崖,整片的冰川即将被摧毁、崩塌。
扶光抽出冰镐,用皮绳将冰镐与手掌缠在一起,防止滑脱。
他率先出洞,在微弱的夕阳余晖里,顶着狂暴的风雪,双臂交替,凿着冰层,用鞋尖上捆缚的铁刺借力,整个身体几乎垂直悬于冰壁,向侧方腾挪闪躲。
这对力量要求太严苛了,稍稍松懈,就是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纵然是扶光夜视很强,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了。
耳边是呼啸的刺骨如刀的风雪,除此之外,一片死寂,无法辨别身边是否还有人。
扶光只能感受到自己逐渐麻木的手臂和双腿,以及过分用力而僵硬的腰腹。
他喘息了一口气,却突然的听到一下清脆的冰裂声,然后噼噼啪啪逐渐传导、变大。
这声音,就在他的冰镐之下。
扶光屏住呼吸,全身紧绷,黑暗中的时间在这一刻格外漫长。又是一阵狂风刮过。
一瞬间,一声喀喇巨响!
扶光只觉身处的冰层整块脱落,身体骤然失重,他拼命向侧方挥动冰镐,但离最近的、结实的冰层也太远了。
风暴如同巨龙卷起的咆哮,巨大的黑暗山峦,如同上古巨兽张开深渊之口。
一个人身处其中,何其渺小。
扶光的身影瞬间被吞没。
自汉以来,河东郡虽然隔着黄河,却一直属于关中司州,并不属于北边的并州。
是因为河东与关中的地理连接更为紧密,但同时这也意味着,河东很难长久独立守住。
初冬十月,形势更加岌岌可危。
檀济绍多线出击,故布疑阵,让人难探虚实。
他一边用船运兵偷渡风陵渡口,潜入河东奇袭,一边攻轵关、太行陉,欲破上党防线。
八月底时,她收到一只无名的信鹰来的信。
信是一截布条,上面无称谓、无落款,说的话也无头无尾的,仅仅用遒劲有力、铁画银钩的字体写着:
“建邺八月,暑炎始消,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九月很快过去了,已经是十月了,他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俞羲和感受着越来越冷的天气,想着,再不愿意卷起的席子,和不愿捐弃的团扇,也该收拾起来了。
她心里酸楚的知道,河东已经不能再等玄甲军、或者说扶光的回归了。
黄河,开始结冰了。
等半月后,冰面结实到足以跑马,河东就再无优势,即是匈奴大军过河,长驱直入之时。
禹州俞府,她的珍兽园,早已不复当年华丽繁盛,缀在兵荒马乱的底色下,如同破败腐朽的织锦屏风上,沤烂的缺口。
珍兽园的云豹和其他异兽,用笼子装着,马车拉着,运到城外。
禹州郊外,天地昏黄,沉沉的云低低地压着。
青萍帮着俞羲和打开笼门,一一将这些豢养多年的野兽放生。
那些灵狐、猢狲,终究野性难驯,出了笼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只有这只云豹,颇通人性,喉咙里咕噜咕噜几声,在俞羲和衣衫下摆轻轻蹭了蹭,仰着巨大的头颅望着她。
俞羲和伸手摸了摸这只大猫毛茸茸的脑袋:
“天阔地大,自己求生去吧,好好活下来!”
云豹腾跃之间,消失在了中条山的山谷之中。
俞羲和一手扶在青萍手臂上,目送告别荒唐青葱的岁月,独自迎着不可知的寒风凛冽。
她微不可闻喃喃自语:
“青萍,我放弃的是家乡。”
青萍用手背捂着嘴,试图阻挡,自己控制不住的哭泣。
她心疼女郎,女郎脸上不知不觉的,潸然的泪一颗一颗的顺着脸颊而下。
十一月,魏国大军渡河压境,禹州失守。
河东郡放弃禹州,撤往并州、晋阳一代,与晋阳王子弥共同合力抗匈。
禹州城破,蒲城孤守,河东郡大部失陷。